《民藝物語》1-2 為了藝術的愛:科學與宗教聯姻

#註:此為《民藝物語》第一章 「萌芽:思想的種子」的第二節#

少年柳宗悅的焦躁不安在遇見服部老師後獲得沈澱,像開了眼界般興奮而飢渴地賣力吸收學習。1910年(明治43年),柳宗悅自學習院高等科以優秀成績獲得全校第一名畢業,這個殊榮極為耀眼,不僅得以在皇太子面前發表演講,還獲天皇御賜人人稱羨的銀錶。

同年四月,大正時期最重要的文藝雜誌《白樺》創刊,柳宗悅加入,成為這個以學習院畢業生為主的期刊中最年輕的成員。與其他人不同,他不是文學或藝術的創作者,而是志在探究世界究竟之理的知識研究者,獨樹一幟地進入東京帝國大學文科修習心理學。幸或不幸,他對科學的熱望在那裡遭遇了幾乎被擊沉的重挫,不過困頓往往醞釀著突破的契機,最終在藝術領域埋下了日後以「民藝」為名的思想種子。

柳宗悅為何會如此深入地踏進藝術領域?這位才華橫溢的學習院資優畢業生進入《白樺》編輯群後,迅速燃起對藝術的熱愛。憑藉他通曉多國語言的天分,廣結國際藝術人才,並積極撰寫藝術評論。最直接的理由,大概與青年柳宗悅談戀愛的動情激素有關。

日後被稱為「民藝之母」的中島兼子年少他三歲,荳蔻年華時意外踏入柳宗悅的世界。那年剛進東京音樂學校的兼子,從報端得知《白樺》創刊,她在德語老師田村寬貞的課堂提到想訂購《白樺》,之後透過田村的安排,在其宅邸與有島生馬等《白樺》同人聚會。

兼子知道出席的柳宗悅是學習院第一名畢業、即將就讀東京帝大,但對這個書呆子並無特別印象。主修聲樂的兼子當晚在眾人前即席演唱,贏得滿堂彩。青年柳宗悅當場驚為天人,忐忑不安中打定主意展開追求。

一次眾人出遊戶田,兼子在當地密布的溝渠間跨越田埂時,將手借給(想必期待許久的)柳宗悅。應該是天使幫了小忙,將愛情的箭射向少女心。兼子日後回憶:「彷彿感到有電流通過。」那是她第一次心動的瞬間。那年,兼子18歲,宗悅21歲。

戶田的「觸電」經歷後,柳宗悅的心洋溢著愛戀的喜悅。他趕赴東京音樂學校的「春期音樂大演奏會」,如同小粉絲般入神地聆聽兼子的登台表演,隨即鼓起勇氣初次寫信到中島家,信中描述自己對音樂與偉大藝術的感想。不久後,他又在《白樺》(第一卷第四號)發表長文,直率吐露情竇初開。在繆思女神的激勵下,柳宗悅的藝術感性大發,幾乎動員自己對歐美文學的所有博養來讚美戀愛。雖然有心儀的對象,卻因尚未確認對方心意而上下忐忑。

他在一封信中寫道:「我固定閱讀雜誌《音樂》,你的歌曲與俳句也認真地讀著,並屢屢為之驚嘆。」另一封則說:「作為女性的使命請全部交給我,同時我也有為作為藝術家的妳奉獻一切的覺悟,這已成為我生命中的使命之一!」在東大求學的三年多間,愛情填滿了柳宗悅顛簸孤獨的學問之路——他寫了數百封像這樣熱情洋溢的信給兼子。

《白樺》強調人道主義、理想主義與個性尊重。沈醉於戀愛的柳宗悅幾乎全心投入,將這些人文浪漫情懷注入藝術之中。最年輕的他,一馬當先,擔當雜誌社「藝術總監」的重任,甚至兼任「策展人」的角色。這在後來民藝運動開展後,仍是他發揮影響力的長才。後來被視為後期印象派的西洋藝術家高更、塞尚、梵谷,可說最早是透過他這位銳意的評論家引介到日本的。

柳宗悅語言能力出眾,除英語外,還通曉法語與德語,憑藉書信往返,很快與一批歐洲新銳美術家建立交情。譬如雖然前輩志賀直哉最早發現羅丹,但正是柳宗悅透過白樺同人有島生馬,與羅丹建立了跨洋友誼(松井健 2005:23-24)。日本最早收藏的羅丹雕塑品,便是羅丹親贈給柳宗悅的禮物。

邂逅兼子燃起了年輕柳宗悅的藝術熱情,白樺「藝術總監」的角色透過編輯、策展與評論適時提供給他,像求偶的孔雀開屏般,肆意表現藝術愛好與鑑賞能力的媒介。這時期的柳宗悅,不管就自己出眾的表現與自我期許,或者他熟識推崇與引介到日本國內的西洋美術天才,都是在精英主義的認知框架內。他以大正文化與學習院菁英之姿,自信地站在歐洲前衛藝術進入日本的「守門人」位置。曾在〈革命的畫家〉一文中寫道:

「我們所持的所有偉大思想,都不過是由天才所創發……
缺乏天才的文明是接近瀕死的文明……
人類的榮譽是天才的存在,民眾的義務只是去崇拜他們!」

當時的柳宗悅腦中,尚無任何歌頌「無名工匠」的念頭。若以認知失調理論觀之,我們甚至可以誇張地說,他是當時最不可能否定天才的藝術評論家。這個被愛情驅動、內外認知一致的世界觀,唯有在思想板塊的撞擊下,才可能出現推崇「無名工匠」的逆轉。我們先前已提示過,答案須回到柳宗悅在東大的研究生活——那裡,他經歷了持續三年的極端痛苦的思想抗爭。

像他好奇博學的父親柳楢悅,柳宗悅不同於其他《白樺》的前輩,帶著研究的使命興奮地繼續學業,他毫不猶豫地決心踏入東大的學術殿堂,想要解開自幼多愁善的他困擾許久的「生命問題」。從閱讀惠特曼的《草葉集》、梭羅的《湖濱散記》中體會到與大自然結合時人類內在對萬物深刻肯定的純然經驗,「像在晴空的夜晚眺望宇宙看到天體」,感受到「微小的此刻的自己、他人、周遭所有的一切,有個什麼不可思議地更巨大的東西存在」。

幼年時家中充滿早逝父親魅影的博物學書房,服部老師帶著他經歷的開放自然田野與神聖氣息濃郁的閱讀啟發,為了解開他在文學與自然中接收到的神秘心理經驗,好學不倦的柳宗悅心中篤定擬好了東大的自學計畫:他想要科學地探究在離「自我」最近的深層心理持續顫動的心靈叩問,同時也是連結到藏身遙遠銀河星辰裡關於「神」的巨大天問。在科學精神與宗教情懷之間,為愛而沉浸在藝術殿堂裡的柳宗悅,似乎也注定了走到一條感性的通路,在那裡他必須要找到如何融合聯繫起這兩端的本質道理。

然而興致勃勃的柳宗悅在東大遇到龐大的挫折,迎面撞上當時東大崇尚德國實驗室「客觀實證」科學的學院傾向,在進入東大第二年自費出版的處女作《科學與人生》中敘述了「這種」科學思維的特徵:超自然現象被認定是可以為「科學」解釋所破解的魔術騙局,研究者對如何科學地研究生命死後的靈魂世界莫不關心,什麼問題可以問、什麼是合適的發問方式,然後該如何回答….. 都預先被東大認定的「科學」框架所認定。柳宗悅一心追求「闡明人生神祕的科學」卻未獲認可表達強烈的失望。他一直隱忍到畢業考結束不久,在寫給兼子的信中終於爆發了多年累積的怨氣:

「我再也不想踏進大學,自此要和學院中的學院(academy of academy)永遠絕緣」!

但柳宗悅對自己感興趣的研究課題總是窮追不捨,原本就不為主流思想所拘束,除了鑽研藝術、沈浸戀愛、積極寫作外,並沒有浪費在東大的三年時間,他擬定自學的計畫透過神秘經驗的探求摸索自己的統合世界觀,這過程中兩個閱讀世界中的思想巨人支撐了他的最後綜合- 美國實用主義哲學與心理學家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 以及英國浪漫主義傳統先驅的藝術家威廉布雷克(William Blake)。

透過服部早認識美國哲學的柳宗悅當然知道「心理學」的更多可能性,1890年出版的《心理學原理》開啟詹姆斯以意識流為宗的經驗心理學,1902年出版的《宗教經驗之種種:人性的探索》更是讓他自信可以把宗教放入學問的視野,我們會再回來談談這條科學心路,這裡先把眼光放到融合宗教與藝術又與《白樺》契合的英國詩人雕刻家布雷克。

畢業後經過一年的奮力整理,1914年(大正三年)柳宗悅出版了厚達750頁的大作《威廉布雷克》(William Blake)。以當時而言,即便在英國都尚未確實給予布雷克肯定,這本正面評價布雷克的專書可說領先了當時英國本土文學圈。柳宗悅早在1909年(明治42)便透過英國友人李奇(Bernard Leach)的推薦,接觸到這位十八世紀英國詩人、雕刻家、畫家威廉布雷克的著作與神秘宗教思想。

日後成為民藝運動中堅夥伴的李奇,1887年出生於香港,年紀比柳宗悅大兩歲。在倫敦美術學校就讀時結識日本詩人、雕刻家高村光太郎(Takamura Kotaro),基於對日本的憧憬,於1909年抵達日本,為了營生開設銅版蝕刻教室。柳宗悅同年與《白樺》同好一同拜訪該教室而結識(中居真理 2003:20–21)。柳宗悅最初接觸惠特曼時便已讀過布雷克的《無垢與經驗之歌》,但聽過李奇介紹同為雕刻家的布雷克作品,當他面朗讀其中最知名的〈虎〉一節時,大為感動。柳宗悅向李奇借了《天堂與地獄的結婚》閱讀後驚艷不已,愛不釋手,從此一生都活在布雷克幻視的詩歌與版畫世界裡。據兼子回憶,柳宗悅即便到晚年病重臥床,夢話中也會喃喃自語出現布雷克的詩句。

柳宗悅傾心於布雷克的版畫作品,大量採用作為《白樺》雜誌的封面或插頁。他的許多藝術評論都透露出,自己從美術氛圍中找到了連結「神」與「自我」、通向宗教的出口。譬如他對羅丹的評價,便認為其雕塑「將自然主義提高到了宗教的位置」。布雷克那難解而充滿象徵性的詩畫作品,更徹底展現了希求神的熱情與合一的神祕體驗。雖說充滿布雷克自創的神話象徵,但也官能飽滿地傳遞出宗教與美結合的獨特感受。東大時期得不到學校支援的鬱悶,反讓柳宗悅感受到布雷克作品的心靈撫慰,虔心研究這位以宗教靈視聞名的藝術家思想。

1914年《威廉布雷克》出版之際,柳宗悅也在《白樺》發表〈肯定的兩位詩人〉一文,對比「睿智的布雷克」與「本能的惠特曼」,指出兩位詩人對「自我」的頌歌都不是建立在排斥他者或與外在世界對立的基礎上,相反地,是以豁達的容量對萬物開放的愛與肯定,超越善惡美醜的二分觀。

由此我們可清楚看到,柳宗悅從少年時期受服部老師啟蒙的「美國哲學」傳統一路延伸,最終抵達布雷克的思想軌跡。布雷克孕育了他最終踏上否定「天才」獨創、轉向「他力道」的契機。即使日後柳宗悅停止對布雷克的研究,改以東洋佛學語彙闡述民藝的濟世熱情,但他從未忘懷當年在布雷克面前那個巨大T字路口的抉擇。

柳宗悅晚年曾表示,布雷克的神祕主義思想中具有與大乘佛教菩薩道共通的「普遍之物」(松井健 2005:24–25)。然而,「青年柳宗悅的布雷克」並非唯一的抉擇;同樣在那個「布雷克的T字路口」,還有另一條通往後來的超現實主義、解構與推測設計的未行之路。柳宗悅如何毅然轉向踏上民藝之路的故事,因此也具有預視的意義——提醒我們,另一種設計與藝術的可能性,至今仍對我們開放,等著我們再度作出抉擇。

美國哲學在「布雷克的T字路口」默默推了柳宗悅一把,讓他踏上了後來他與朋友們稱為「民藝」的道路。寫到這裡,我想到美國詩人羅伯特‧佛洛斯特(Robert Frost)在《威廉布雷克》出版次年(1915)發表的著名詩〈未行之路〉(The Road Not Taken),詩的最後如此結束: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 and I —
林裡兩條岔路,而我—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我選擇了一條較少人走過的路,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而這讓一切變得如此不同。

1914年對柳宗悅而言,是充滿重大變化與喜悅的一年。他剛從「學院中的學院」——那極端厭惡的東京帝大——畢業逃脫,也終於與兼子結婚。母親勝子給新媳婦的「交接提示」有三點:宗悅非常注重打扮、特別喜歡吃甜食、而且在丸善書局購買洋書的花費會非常驚人(松橋桂子 2003:78)。小倆口從東京搬至千葉我孫子,住進外祖父購地建造的三樹莊。柳宗悅新婚遷入後,立刻購買了一台木質鋼琴送給新娘作為禮物。喜上加喜,《威廉布雷克》也於同年重磅問世。「民藝」的思想種子悄然播下,當時周遭親友(包括他自己)都無人能預見,這將引發日後風起雲湧的民藝運動。然而,那幾年間圍繞著他們的新居,確實發生了許多奇妙的人事聚合,似乎冥冥之中為柳宗悅終將扛起的使命作了準備。

《白樺》的友人志賀直哉、武者小路實篤隨後兩年相繼搬入我孫子。當時熱衷學習日本陶藝的李奇央求在柳宅建窯,獲得首肯。他每週四天借住在柳宅勤奮燒陶,這也讓柳宗悅得以就近觀察、熟悉陶藝。為了拜訪李奇的窯場,日後與柳宗悅共同發起民藝運動、並接任民藝館第二任館長的濱田庄司也來了。在他到訪前不久,後來成為民藝運動關鍵推手的吉田璋,也因慕名《白樺》而前來拜訪。短短幾年間,「以人尋物、以物追人」的民藝人脈網絡逐漸浮現,運動的核心人物幾乎全員到齊。民藝這條無人知曉的小徑雖仍幽暗,但隨著柳宗悅心中那顆神秘思想種子的萌芽,他所選擇的這條人煙稀少的小徑,終將在受其感應的眾人努力下,走出一條遙指二十一世紀人類未來的道路。

等等!1914年柳宗悅與兼子千葉新居的眾多訪客中,最初(也是來自最遠地方)的一位我還沒提到——那是幾乎所有民藝研究都不會錯過的一幕,也必須留作這一節的高潮。這樁影響柳宗悅成為「民藝之父」的知名邂逅,訪客是山梨縣出身的教師淺川伯教。因仰慕朝鮮美術,他於1913年前往殖民地京城(今首爾)任小學教師。立志成為雕刻師的他得知柳宗悅私藏三座日本當時罕見、羅丹親贈的雕塑作品,遂主動聯絡,希望趁暑假返國時登門一觀。

那時柳宗悅夫婦剛搬新家,仍忙於整理行李家具,便熱情接待了這位渡海來訪的客人。行前淺川伯教在朝鮮市集挑選了一只李朝染付秋草文壺作為見面禮。結果柳宗悅在客人欣賞羅丹作品、讚歎不已之際,反而驚艷於手中這只李朝雜器,頻頻追問這究竟是哪位朝鮮名家的「作品」。場面讓淺川頗為尷尬。最後他只好誠實回答:這是出自朝鮮「無名工人」之手。據說柳宗悅聞言,如遭當頭棒喝,瞬間腦中閃過自己先前推崇天才的信念,誠實自省並懷疑地問自己:「此刻在雜器上見證的美,該如何解釋?」

當時正沉浸於撰寫《威廉布雷克》的柳宗悅,於那一刻意識到:過去被自己忽略、視為細微乃至輕視的陶器形狀(《白樺》,5卷12號),竟在向他傳遞某種「通向自然的端倪」。想想看,一位自認站在羅丹與日本之間「守門人」位置的《白樺》藝術評論家,在一件來自殖民地、甚至破損不全的雜器面前,對自己發出徹底反省的內在呼聲——這真是不可思議,也正顯示柳宗悅自由精神的偉大。在那個觀看的瞬間,他「無名無我」地聽從直覺,歸零、重新學習,以無比謙卑之心回到「純粹經驗」的起點。

事後,正為書寫布雷克思想作準備的他撰寫了〈宗教的無〉一文,其中已透露出從「自力」轉向「他力」的世界觀。他寫道:

「並非因為我認為神存在,神才存在;

而是因為神的存在,才有我的存在。

我之所以能思考神的存在,也是因為神讓我得以這樣思考。」


(余が想ふ故に神があるのではない。神が余が想ふことによって、余があるのである。余が神を想ひ得るのも、神が余を想ふからである。)

就在幾年前,柳宗悅還說過「缺乏天才的文明是接近瀕死的文明」。但《威廉布雷克》出版的次年,他在寫給李奇的信中透露心意的轉變——他表示,雖然抵達「真實、神、吾人的故鄉,我們的耶路撒冷」有許多分歧的路徑,但唯有「普遍的道路」才是取得與自然平衡的「大道」。這言談中已預示多年後《工藝之道》的核心思想。柳宗悅在這本民藝經典中,最終平靜地寫下:

「只有與天才保持一定的距離,才能進入非凡的世界。
這一令人驚訝的事實,聚焦了我對工藝未來的信心!」

用新Kindle讀了一本新書:Self-Tracking

2018-02-13 00.25.04Gina Neff是華盛頓大學的社會學家與資深資料科學家,Dawn Nafus是劍橋大學畢業的人類學博士,在Intel Lab擔任研究員,兩位資深的研究員聯手在MIT的核心知識系列中擔綱書寫了Self-Tracking這本書

這是一本輕鬆好讀可以很快建立基本知識、思考架構與問題意識的入門書,兩位都是在科技產業現場實作多年的資深研究員,在Self-tracking的社會實作圈也按照學科慣性做了許多田野參與觀察,對這樣一個DxS的前緣領域提供了非常適切而及時的研究/實務現狀耙梳。

他們對於心理學與行為主義的分析架構保持了警戒的距離,也直接間接地與這些後設架構主導下的self-tracking研發實作做了溫和卻也不含糊的批評,並且提供了社會學/人類學的替代觀點與論辯。閱讀這本書,對我這個在設計學院教書又對self-tracking(不只是透過wearable device做紀錄還包括其他)情有獨鍾的社會學家而言,有許多遇著知音的驚喜、也有很多質疑對話的衝動,總之是個很好的思考起點。如果有空再來寫寫書評分享。

MIT在Self-Tracking這樣一個當紅的課題上讓社會學者與人類學家一起負責書寫定義新領域的入門專書,再配合兩個人遊走於產業與研究間的經歷背景,很容易就可以嗅出我們跟國外的距離:

台灣的社會學圈什麼時候才會有這類型學者的出現?不容易,因為我們沒有那種學術生態的土壤,弔詭地可能還是因為我們太想要擺「學術先進」姿態了。台灣的設計圈也還未能比較平衡地吸收知識養分,坦白說,我們還在想方設法「用美學想像脫代工」的掙扎中,對研究的排斥強、胃口也低。兩面合起來,D與S之間繼續目前這樣沒社會學家能夠供給、沒設計師願意吸收的負面循環局面恐怕還要很久。這個問題看起來小事一樁,但其實是台灣產業、教育、學術也是文化體質一時之間難以克服的深刻問題。

Blue Marble:地球太空船手冊

2017/08/20發行《週刊編集》- 27頁 「Blue Marble: 地球太空船手冊」
2017/08/20發行《週刊編集》- 27頁 「Blue Marble: 地球太空船手冊」

鄭陸霖  《週刊編集》第三期  Access to Tools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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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gle Earth是數位時代史無前例的精緻地球儀,也是我最喜歡拿來跟孩子炫耀魔術的手機軟體,通常看到「藍色彈珠」(Blue Marble)浮現螢幕時便聽到驚聲讚嘆,輕刷幾下地球竟如籃球被玩弄於指尖,輕輕一點便不預期地極速墜入紅塵,降落在天涯海角的任何地球表面。在這些手機驚奇體驗背後,是我們對地球這個容納70億人類與眾多生物棲息龐大球體的強烈對比;地球儀不管新舊都透露出哲學家巴斯卡(Pascal)口中脆弱的「思想蘆葦」對於「完整地想像與掌握世界」拼足氣力的驚人慾望。

平面地圖與3D的地球儀間存在著根本的差異,代表著人類面對世界的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與態度,相較於Google Map點對點(point to point)、逐次轉彎(turn-by-turn)瑣碎而體貼的移動指引;「立體」與「全面」才是Google Earth的重點,大面積地開闊探索,黏合不同尺度的資訊以「餵飽」人類掌握空間的渴望,這些是地球儀的遊戲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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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難忘的父子設計「老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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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前的某一天,我接了Kaya下課後父子倆散步聊天,我問他今天學校發生了什麼事,然後就有底下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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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Daddy,你有看過一部叫「正負2度C」的電影嗎?今天學校老師放給我們看。
J: 是喔~我聽過,但沒有看過,都在講什麼?
K:就是人類如果再不保護地球,地球就會熱死,人也會跟著死掉。你有想過嗎?
J: 有啊,人類就是太浪費,每天花費太多不需要的資源了。
K: 可是…. Daddy…..
J: 怎麼了?
K: 我們老實說…. (挖勒,搶我的口頭禪)
J: 嗯,好啊~(笑)我們來老實說,快說!
K: 人類會這麼浪費,還不是你們實踐大學設計害的?
J: 怎麼說?
K: 妳們就讓人家本來不想要的變成很想要啊~
J: ……,但是人每天生活一定要用到東西啊,也可以設計讓人喜歡用很久的東西啊!
K:…… 嗯…. 也對啦…….
(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再跟我老實說,就此對話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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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的專業策略:一些觀察

設計人很喜歡強調自己是專業,講這話更多時候是在埋怨專業不被尊重。

但到底「專業」是什麼?很少看到設計人好好想清楚過。其實不同職業經歷過不同的專業化歷程與策略,也各自呈現不同的專業面貌,公共付託、進入障礙、自我管理⋯不一而足,絕對不只是個模糊感覺的「自主」。

如果說醫師是「硬專業」的標竿,那除了建築比較例外,設計總體而言明顯是一門「軟專業」(soft profession)。如果你仔細觀察,近年來因爲環境變化,連醫師都開始經歷專業弱化的處境,對照起來看到設計師擺出這些硬專業才敢的專業姿態「面世」常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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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設計」給設計的機會

(正書寫的「學術」論文第二節前半,前後文字都刪除了,閱讀困難就不用勉強,未定稿勿引用)

「社會設計」一詞近年來成為熱門話題,雖然台北市「世界設計之都」(World Design Capital)的活動加速攪動,但它絕不僅只是台灣在地的一時熱潮,而是一個全球層次的趨勢或運動應毋庸置疑,從WDO開始有許多相關的設計獎項被一一設置、源源不斷關於社會設計的座談與工作坊,以社會設計為名的雜誌專題與書籍的出版,甚至城市再生創新有計畫的治理導入。但究竟什麼是「社會設計」?什麼是這許多設計圈之內之外如雨後春筍繁生的「社會設計」背後的「共同企圖」(如果存在的話)?

關於「社會設計」,最常見的說法是「以解決社會問題為目的」的設計,它對內呼應了「設計在解決問題」這種設計圈內的主流看法,對外也反映了社會轉向設計尋求公共問題解決的需求,無怪乎頗為風行。但所謂「社會問題」其實並未如字面般那麼單純易解,有趣的是正因為設計在社會問題的解決上晚到(late-comer),它在順著自己的設計感性直覺提出「解決提案」時,經常帶著一種要社會「重新界定問題的」煽動者(agitator)角色而不自知(別誤會我,我非常歡迎設計成為「問題製造者」)。我指的還不是那種帶著學院吊袋味的「批判設計」,而是簡單如「變電箱美化」這種溫和的設計提案。images

另外一個「社會設計」的表達強調「貢獻於社會目的的設計」(design for social purpose)不止於解決負面社會問題,而是單純將設計應用到商業領域之外。但「社會目的」的內涵至為模糊,商學院知識範圍內反思滋長出來的「社會企業」以商業模式達到公益目的,因此也常被稱為「社會設計」,畢竟「設計」是個含混的日常用語,而「社會目的」沒規定一定要用哪一種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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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Kindle電子書的Page Flip看兩種「脈絡」觀的典範更替

閱讀是人類長久歷史以來非常熟悉的經驗,紙本書載負了文明承載與傳遞的任務,捧書展讀便開啟一道入口,跨越時空不識彼此的知音得以思想溝通、傳情達意。電子書要想要融入人類的閱讀世界,紙本書看似樸實卻是無比強悍的對手。Amazon無疑是電子書最有力的推手,從書籍上架販售的上游後台到讀者文字接觸的前台末端,成功營造出一個數位閱讀文化的完整生態,但電子書閱讀經驗的演化卻極為緩慢,少見令人心悅誠服的突破,紙本書隱形高牆的陰影依舊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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