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閱讀的三層懸置

影像閱讀是非常好的思維鍛鍊,「把影像當成事實」(眼見為實)的謬誤應該是數位時代人熟知的常識,但影像的魅力也就在於它誘發人們「毫無懸念」肆意詮釋啊!

影像閱讀作為思維鍛鍊的弔詭之處也就在此,Don’t think, just look! 覺察多餘、附加的「思維進行式」,「反詮釋」於焉成了影像閱讀作為絕佳思維鍛鍊的起點!

從一張照片開始學習Just look!試著走過三個層次的「懸置」(Suspension)。

第一層是「現象學的懸置」,試著「只用肉眼」對只有在照片中出現的東西做10句以上的描述(以下三層的後續思維操作省略)。

第二層是「畫面框架的懸置」,Frame是個「思維地」從局部掌握(不存在影像的)整體的「把手」,把框架的內外切割懸置起來,同時也點醒Frame(框架)後方按下快門ghost manipulator (操作相機的幽靈)「曾經在場」。

第三層是對閱讀影像時「進行中的跨文本連結的懸置」,先阻止你身體的當下媒體時代感進入,所有的懸置都是一番備料,都是在為「接下來」冒著風險的影像閱讀詮釋樹立手順的基礎。

影像是「事情曾經發生」的線索證據,但影像證據「證明了什麼?」的意義未明,它永遠是不充分的證據(甚至有可能偽作就是曾經發生的事),不可能在框架之內尋得!

弔詭的是,把影像直接當成「那個/這個事情發生過」的證據通常發生的只是觀影者的過度詮釋,在影像的魅力前進行懸置是絕對掃興的anti-climax(反高潮),但你要嚐到「思維影像」的魅力就只能從這「反詮釋」的思維起點開始啊!

用新Kindle讀了一本新書:Self-Tracking

2018-02-13 00.25.04Gina Neff是華盛頓大學的社會學家與資深資料科學家,Dawn Nafus是劍橋大學畢業的人類學博士,在Intel Lab擔任研究員,兩位資深的研究員聯手在MIT的核心知識系列中擔綱書寫了Self-Tracking這本書

這是一本輕鬆好讀可以很快建立基本知識、思考架構與問題意識的入門書,兩位都是在科技產業現場實作多年的資深研究員,在Self-tracking的社會實作圈也按照學科慣性做了許多田野參與觀察,對這樣一個DxS的前緣領域提供了非常適切而及時的研究/實務現狀耙梳。

他們對於心理學與行為主義的分析架構保持了警戒的距離,也直接間接地與這些後設架構主導下的self-tracking研發實作做了溫和卻也不含糊的批評,並且提供了社會學/人類學的替代觀點與論辯。閱讀這本書,對我這個在設計學院教書又對self-tracking(不只是透過wearable device做紀錄還包括其他)情有獨鍾的社會學家而言,有許多遇著知音的驚喜、也有很多質疑對話的衝動,總之是個很好的思考起點。如果有空再來寫寫書評分享。

MIT在Self-Tracking這樣一個當紅的課題上讓社會學者與人類學家一起負責書寫定義新領域的入門專書,再配合兩個人遊走於產業與研究間的經歷背景,很容易就可以嗅出我們跟國外的距離:

台灣的社會學圈什麼時候才會有這類型學者的出現?不容易,因為我們沒有那種學術生態的土壤,弔詭地可能還是因為我們太想要擺「學術先進」姿態了。台灣的設計圈也還未能比較平衡地吸收知識養分,坦白說,我們還在想方設法「用美學想像脫代工」的掙扎中,對研究的排斥強、胃口也低。兩面合起來,D與S之間繼續目前這樣沒社會學家能夠供給、沒設計師願意吸收的負面循環局面恐怕還要很久。這個問題看起來小事一樁,但其實是台灣產業、教育、學術也是文化體質一時之間難以克服的深刻問題。

榔頭:最初的工具,完整的人

圖一、017/06/21發行《週刊編集》- 27頁  「最平凡的工具是神聖的」

Stiletto Tools的這款榔頭TI14MC是被愛用者熱情擁戴的長銷經典,鈦合金14盎司的鎚頭輕巧到讓人狐疑有用嗎?但卻可以發揮20盎司鋼鐵頭的敲擊力道,鎚頭的後端是供撬拔釘子的傳統分叉尖尾,敲擊面預留一個溝漕可以磁吸住鐵釘,修長牢靠人體力學的山胡桃木柄讓單手揮擊格外順手。

圖三上:Stiletto TI14MC

Stiletto很驕傲地聲稱,這型榔頭是自從榔頭問世千萬年來第一次「改版」,但是它的外觀一點都不敢造次,謙卑地向我們早已熟悉的榔頭經典線條致敬。喜歡這支榔頭的工匠們狂熱地推銷好似得到恩典,在他們眼中「基本教義派」的評價裡卻被棄如敝屣,荒謬可笑竟敢妄言超越「原典」!無論如何,我們一直都知道的「那個榔頭」都是唯一的贏家。

榔頭的地位不只在工匠圈子內,社會主義革命背景的國家拿榔頭象徵工人,美國民權運動時激勵人心的名曲「如果我有支榔頭」(If I had a hammer)都是證據,但榔頭不只有符號的溝通意義,它還是理解萬物的一把知性鑰匙。瞭解哲學史的人都很清楚,當代激烈對抗的許多哲學流派都可追溯到同一個源頭─ 海德格的存有論,而年輕海德格看穿人與世界本質,關鍵都來自他對榔頭的凝視與逼問。「理解榔頭就等於理解了海德格」,榔頭從此不再只是榔頭,躍升到哲學聖母峰頂的文化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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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Kindle電子書的Page Flip看兩種「脈絡」觀的典範更替

閱讀是人類長久歷史以來非常熟悉的經驗,紙本書載負了文明承載與傳遞的任務,捧書展讀便開啟一道入口,跨越時空不識彼此的知音得以思想溝通、傳情達意。電子書要想要融入人類的閱讀世界,紙本書看似樸實卻是無比強悍的對手。Amazon無疑是電子書最有力的推手,從書籍上架販售的上游後台到讀者文字接觸的前台末端,成功營造出一個數位閱讀文化的完整生態,但電子書閱讀經驗的演化卻極為緩慢,少見令人心悅誠服的突破,紙本書隱形高牆的陰影依舊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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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理隨筆」中文出版感觸

今天在研究室對面的誠品意外發現柳宗理的「隨筆」,很高興台灣終於出了中文版!

大藝出版的賴譽夫先生一直很用心在介紹民藝思想到台灣,這本書翻譯得莊重自 然,讀起來沒有什麼隔閡,我極為高興也感動。

我的個性固執,瞭解認識了柳宗悅後更是加倍堅持頑固,柳宗悅從東大畢業後領先歐美出版了William Blake的專書,但他自由的心靈無法忍受東大的學院框架,發誓「人生再也不進Academy的Academy」,我沒有他天才橫溢的思想意氣與深度,但 聽年輕柳宗悅的那句話卻深有所感。

穿梭人群與車輛跨過大直街進到對面的書店與校園,我今天跟實踐的同事說,幾個月了到現在還會充滿感動。這話太莫名其妙 了,我想他無法理解,但對我來講,那是對比到我在另一個研究室裡進出的18年,感受深刻的「民藝」精神呼喚。

最近幾次有機會可以進松菸的文創大樓,但我從 柳宗悅那裡習得的倔強讓我仍舊選擇繞道而行。林洲民先生最近談到文創曾經引起一些波瀾口角,但我最欣賞佩服的是他直言「假文創」的這個語式,嚴肅認真談文 創的真假,在我們這個有時候美其名「後現代」的文化氛圍裡簡直腐朽到極點,但我想,如果我們不care真假,不相信authenticity與 integrity,那所謂文化與創意,都只會流於媚俗的口水與商業包裝的技法,humanity是需要建立在一種偏執不想妥協的,對「真摯」這事接近倫 理直覺的相信。

柳宗理這本書在這時候出版正是時候,但也注定不會討好,我不相信有幾個設計學生會認真拿起來讀,當中又有幾位會真的深切拿來跟自己的存在對 話,不過,書的出版本身讓柳宗悅與柳宗理現身台灣有了堅實的存在,而存在本身就足夠讓我們不輕易妥協的希望有了靈魂依靠。

Manzini對「社會設計」的觀察與呼籲

Ezio Manzini是DESIS (Design for Social Innovation and Sustanability)Network的發起人與頭頭(president)。DESIS經常被視為social design的代表性國際網絡,但Manzini本人顯然認為是該好好澄清差別的時候,這篇2014年8月發表的文章針對Design for Social Innovation與Social Design做了區辨,在我看來更重要的作用是自我釐清DESIS Network的目標與價值。

我可以接受他指陳的三點差異(除了他對class的暗示有些不安,但身為社會學者,我可以理解他的感受),其實他的這些看法呼應了我在台科大提出關於social design發展的兩個憂心。不過,我最欣賞的還是他收尾的願景:

For this reason, it can be stated that the design for social innovation, even though, at the moment, is still very far from being mainstream, by its same nature, is not a complementary design activity. It is, or at least it could be, the anticipation of what, hopefully, will be the design of the 21st century. And therefore, and very pragmatically, it proposes a design activity in which, if the more favorable scenario would be realized, the majority of the design experts could have a role and make their living.

雖然design for social innovation(在我看來,這更接近我理解的social design)目前還不是主流,但也不能被當成是一個補充性的點綴,它可以自我期許成為21世紀的設計。

我不是設計專業裡的人,所以,沒那種資格勇氣與角色期待說那樣的話,但在我看來,從design到social design是一個未來的選項,一個design把握當下機會自我完成的paradigm shift!

(對了,閱讀時也請不要忘了「後語」中的但書與觀察。我好像剛好站在他指出匯合趨勢的另一個方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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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sign for social innovation vs. social design (2014)

原文出處在此

Ezio Manzini

The notion of design for social innovation is frequently considered similar, if not coincident, with the one of social design. In my view, to do that is an error: the two expressions refer to different activities and have very different implicati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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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社會設計」的後設檢視

[警告:極端抽象與乾燥 ]

首先,有一支美美淡淡的social design短片,歡迎先看看配著吃底下的苦藥。

————–好,我們要往下跳了——————

參與了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Design的社會設計special issue編輯工作,在準備Call for Paper的稿件時果然發生了早可以預期的「缺乏共識」的狀況(我發現自己竟因此確認而「放心不少」,哈)。

說「狀況」而不是「問題」,因為我甚至不確定這種曖昧模糊的狀況是不是一種「必要的惡」,或起碼,把這些分歧當成問題就現在發展的階段是否反而會有問題。

進入陳東升視野中的社會設計一刀分開兩類,ILPO呢切割區分成四種類型,要我來下刀可能會分成三大塊。面為這樣混亂的局面,我覺得有兩個問題(questions)或許更值得我們自問:

一、在這些分歧當中將它們綁在一起的是什麼?有什麼「一點都不勉強」的共同因素(關懷、視野...)使得將它們放一起討論存在意義(或者,我認為更準確地說,具有知識「生產力」)?

二、進一步「操作」上述的發問,我們也應該要一個個去檢視質問,究竟憑什麼each and evereyone of them可以被歸為「設計」?當然還有,當我們說它們是「社會設計」時,我們所隱然認定的是哪種元素,使它們得以被我們冠上「社會」,在這些設計(實踐、理論、方法...)中我們看到了怎樣的「社會」觀(the social)?

我們可以跟著再做一點qualification。

必須留意,這些被歸成四、三、二類的「社會設計」,絕大部分並沒有自稱是「社會設計」,Papaneck的書是Design for the Real World, 類似的有的稱為design for public interest, design for human need, design for the other 90%, design for change (transformation)。有趣的是,Robert Sommer (1984)大約是第一個以Social Design為名書寫設計書籍的學者,而他的看法在我看來極有啟發性,但卻幾乎被一致地忽視(理由可能也是明顯的,但有空再說)。這意味著,「社會設計」本身就是重新建立關係的詮釋過程。

許多牽涉不同層次的問題需要一一解開,說服並呼喚同伴,摸索與建立agenda,但為了避免停在此處讓人感覺太abstract and detached (這跟社會設計的初衷剛好違背,social design builds connections and enhance attachment),我用不怕死的態度,標示自己的選擇。

我自己的三角分類包括,倫理意義的社會設計、本體論的社會設計,以及作為方法的社會設計。這個動作,並非為了將設計研究/實踐區分入不同範疇,而是以「社會設計」為名進行詮釋時焦點放在哪個層次來區分,也就是,單一對象可能就同時具備在三個層次上的「社會設計」意涵。

我這樣分類的預設前提是認為,定義不存在定義之外可以區辨其間真偽的標準,就一定意義上,我認為「定義」本身永遠是arbitrary的。我們對定義的最佳發問,應該是我們做某一個定義時究竟想到做什麼?拿這樣的定義想要怎樣用?有什麼期待,因此發生什麼作用?

這意味著,我認為,「社會設計」的定義問題要從定義者採取這個動作的社會意義來理解,而不是如何在定義對象那邊樹立一套客觀準則。採取這樣pragmatism的看法,我覺得,可以幫助我們取得更一致確實的知識姿態。

如果你問我,那什麼是你(Jerry)的「姿態」。我的回答:對我而言,一句話來說明不放棄(或期待於)「社會設計」的原因在於我相信它藏著一個典範變遷(paradimic change)的視野。

如果妳要再逼我講清楚是怎樣的典範,那我會憑此刻的直覺說:being objective is to do knowledge (i.e., design or knowlege-in-doing) in a way where every thing is seen as relational (i.e., social).

商品與道德:「文化經濟」座談會回應

前幾天我把我在東吳大學社會系「文化經濟」座談會中的發言整理出一部份,放到了blog上頭,份量大約Jerry全部發言的三分之一。

本來我以為是刪掉了1/2,也就是把後面關於「文化經濟」的幾個研究方向的提案給拿掉。前幾天收到東吳來信,這才發現還有開放發言後我的一段最後回應,今天因為是截止日,我臨時挪出時間把那部份給清出來。

蔣老師的發言我未徵詢其同意不好放上來,我的回應有點零散,但這還是整理過的,只是留個紀錄。因為回頭看,內容有點乾澀,而且不少是關於研究的話題,所以從View Pionts移動到這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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