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數位時代陪年輕人讀書也談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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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跟幾位設計系的學生一起「拉圖二次讀書會」。

我過去在中研院任職時輪流不同階段到台清交兼課,大部分都是帶社會所的研究生,定位上是去支援台灣社會學的教育單位播下未來接棒的種子。事實上我剛回國初到清大幫忙帶「經濟社會學」的專題,那時的學生宗弘後來也成為了我中研院的新同事,實證了中研院確實是超遠見地幫了自己的忙(看我有多麽元老級,哈哈)。

我過去10年間一反常態再沒有帶學生讀過書,所有我在設計學院開的課都沒開過閱讀書單,一方面我一直把這10年當成人類學式的田野觀察,壓縮自己不管出於怎樣的理由都是研究的必要;另一方面,我過去在研究所帶自己專業的新血讀書態度是嚴厲認真的,學生感受到壓力甚至到胃出血送院,我無法想像也找不出理由費工夫自我調整來配合(原本就不想干擾的)研究對象。

但下學期不一樣,我大概在離開前不想遺憾錯過實驗的機會,也想給自己一個機會摸索轉化「學院的閱讀力」到面向大眾與應用的「設計閱讀力」,起碼先逮住最後機會留一段足夠深刻的教學體驗,離校後還可以繼續琢磨成長自己在社會上傳遞「閱讀力」的能力。總之,我陪這些設計學生讀書,固然是想給他們加持助力,但也是他/她們給我機會prototyping,復甦生疏多年,早被我荒廢了的閱讀教學體質。

昨天讀書會到接近1點終於結束時,他們伸展手臂高呼:「終於要開始放假了!」我聞言也笑了,真的,我也這麼覺得!但用一場密集的閱讀討論來收尾一個學期、開啟一個假期,真的是很好很充實的酷斃風格啊!到了晚上,我打鐵趁熱回顧這兩次測試,跟著馬上整理出下學期《設計閱讀力》課程的第一份大綱草稿(由五個層疊的章節段落構成)。接下來,就是在這個草模上繼續延伸發展,邊做邊改邊學的課程設計成長了。

我這樣的作業習慣,看起來或許很「設計思考」(cliche),其實是3、40年當研究員的研究老習性了,即便在中研院時,我也是隨時3到4個計畫的草模在不同階段滾動,這也是我在Duke時從Nan Lin(林南)處學來的研究心法,我想這跟跨越不同研究創作領域但共同都存在的craftsmanship 職人根性有關吧?做學問,對我這個小資產階級成長背景的讀書人來說,永遠是帶著手感、關乎流程、工法與生產紀律的勞動實作,這點我進了設計學院擔任教職後反而更覺得親切而少了跟學術本真的疏離。

今天陪兒子趁鼓房封關前去練習,並為他的第二段鼓譜創作做熱身,我們習慣打鼓前後躲在MOS角落讀書寫作順便做些事,我看他拿起自己規定的寒假作業《百年追求》出來讀,今天可能昨夜睡飽,讀書時的神情狀態特別專注。他目前第一冊日治時期剛到一半,我知道他讀得慢而仔細,開始在書本上畫線、寫下註解、還貼了一張筆記在上面畫了摘要圖,不時還上網查查補充資料。我看他在我面前手貼著書頁聚精會神翻前顧後的樣子,簡直就是個青春期的老學究,哈哈,只差沒有戴個掛鼻尖的老夫子眼鏡。

他今天剛讀到了一個段落,台灣民眾黨在台灣歷史舞台上登場,休息之際忙不迭跟我「講古」,解釋了從文協開始的路線之爭,說明了統治技術與反抗對策間的交錯力場,還跟我說今天的閱讀回答了他一直以來的一個疑問。我心想,原來你這個上網學習的新世代平日還會帶著一些歷史理解的困惑啊!看來,不用再從頭「學問」了,我看他透過閱讀自己解惑,然後跟我分享解謎的自信,打從心底為他「好問」的元件已然備妥而高興。

我拿起手機google了「民眾黨」,然後給他看我刷了好幾圈,還是看不到一絲他在《百年追求》中踏實學習到「台灣人應知的台灣事」。看到滿滿「只有這個民眾黨」,問他有怎樣的心情?惆悵、失落、悲哀、憤怒…..?最荒誕的是,或許原本只要理解,那被淹沒在數位網路文化膚淺慘白「民眾黨」文字背後「元祖」民眾黨的真歷史,就足夠小草們看清政客操縱的煙霧吧?但是沒有,你已經google不到蔣渭水的台灣民眾黨了,一道厚厚的數位圍城正在不知不覺中柔性地禁錮了我們下一代思想啟蒙的機會,成為煽動操縱心思的禁臠。

晚餐,兒子提及《百年追求》的「難讀」!話一出馬上知道這裡碰到了歧義的問題。跟著急忙解釋,存在有兩個意義的「難讀」!他說,這本書讀起來不無聊、很有趣,所以「不難讀」;但這也是他第一次碰到「很難讀」的一本書。

我知道他的意思,因為這本歷史的書寫充滿時間線上的來回zigzag,有時跟事件跑、有時跟人物跑、有時跟觀念評論跑、有時要繞行事件的多線平行進展….. 於是跟他聊起「歷史書寫」的困難,譬如《史記》就有表、有紀、有世家、有列傳。我跟他提醒,這當中有個文體的創作困難在,也有文字本身的限制在,對閱讀人而言也會是個理解力成長的刺激挑戰!

然後,最近我跟他剛好一起在看Netflix的亞歷山大傳《Alexander: the Making of a God》,我們都非常地著迷,而且興奮,因為這一段西元前2、300年的人類史軸線故事,能夠透過觀看影片得到幾乎接近體感的熟悉親切,是多麼難得的機會啊!我也趁機要他想想,這部系列影片的影像敘事手法難道不跟《百年追求》也有些神似,不是嗎?那麼為什麼,一個可以「難讀」,一個卻可以「爽看」?這兩種物質媒介的「說歷史」潛力,為何可以有這麼大的不同?前者的「難讀」一定是缺點嗎?後者的「爽看」,真的只有好處嗎?

寫與讀,攝與看,這施與受的傳播兩造,只有同時一體作動,才會成就一次意義豐沛的獨特溝通!然後也不要忘了,文與圖作為媒介的物質差異也參了一腳。歷史「書寫」有不可避免的「難讀」門檻,但也因為這樣,它也是一項珍貴的召喚,徵求那些無懼理解力成長挑戰的強大讀者們加入!這件事,在「民眾黨」被竊奪了歷史本真的數位圖像時代裡,尤其重要,因為「閱讀」是我們要打開此刻困住我們的歷史迷障時不可缺席的最終武器。

我跟孩子說,所以你要繼續閱讀,繼續跟著書一起長成一株歷史滋養的大樹,拒絕當圍城裡自嗨的數位小草。

短小的批判 vs 拉長的事實:聽Latour碎碎唸

前幾天我談到《The New Yorker 》的一篇年度高等教育報告 <The End of the English Major>,該文指出美國高等教育尤其在2012-2023年間自由落體般墜落的人文學科,學校開始拆解人文教育尋找跟科技趨勢銜接的剩餘價值,並生動地描繪了大海嘯下從學校、系所、教師到學生的各種回應、反思與掙扎。我最後引用了一段話做結尾分享。我現在把自己粗糙不專業的翻譯附在原文後面。

「一些學者觀察到,在今天的教室裡,似乎只消擺一點點批判姿態就足夠攬獲比耗時的尋求理解更大量的聲望。一位同時也是評論家的哈佛文學教授,不老不白也不是男性,注意到,比起跟可能的問題辛苦肉搏,學生現在『批判』道一件事『可疑』,便可以得到更多的公開讚譽;他們似乎發現,比起好奇地努力挖掘事物的面貌,你只消表露些憂心(concern) 在現在的文化市場中便足夠具有價值。這位女教授驚覺,這種探究事理的『射擊假鳥飛靶』模式已是所有批判(與藝術)的失能與貶值。」

(“Some scholars observe that, in classrooms today, the initial gesture of criticism can seem to carry more prestige than the long pursuit of understanding. One literature professor and critic at Harvard—not old or white or male—noticed that it had become more publicly rewarding for students to critique something as “problematic” than to grapple with what the problems might be; they seemed to have found that merely naming concerns had more value, in today’s cultural marketplace, than curiosity about what underlay them. This clay-pigeon approach to inquiry struck her as a devaluation of all that criticism—and art—can do.”)

「文學主修的終結」是這篇報告的標題,文章收尾在社群媒體時代「批判」的通膨(短小的批判姿態或關心姿態便輕易可以取得按讚支持)以及批判文化的實質萎縮失能,這是我們這個喧囂時代的巨大弔詭。太多的「批判」正在造成批判的死亡,而這跟某種我們言語聽說間的文學性日趨薄弱有關。文學主修接近終結,但跟著一起終結的可能不只文學(或藝術),還包括我們社會本來一直珍視的許多重要價值與認真執行它們的能力。

舉個手頭的例子:一則20字左右的警報簡訊,可以跟著在網路上創造出上萬則短小關於它的批判,這些輕薄的關切,微小的批判同時爆發迅速流轉、聚集又再分散,轉成影像、繞回文字,很快就可以形成分享彼此讚譽的渦輪。

在這個「後事實」的年代裡,人們擁抱「各自的」事實s,幾乎是唯一可以肯定、無法避免的事實。我們對這個趨勢該怎麼應對?我沒有答案,有也可能非常悲觀。但起碼,在那之前,我們可以先,撇開Deep Fake的技術造偽的攻防課題,問一些很基本的問題,試著練習做些文章裡說到的「長一些的探究」(longer inquiry),「事實」是如何被認定的?為什麼這個那個成為事實?在擁抱「後事實」之前,我們或許該先放慢些腳步、看仔細些「前事實」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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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我認為,Latour回應「後事實」時代應該會採取的起手式。有的人說,這是關乎「誠信」的問題!我呼應,講得真好,Exactly! Latour應該會說:(科學的)事實與(價值的)誠信其實是一個銅板的兩面,因為,事實總是透過一系列的步驟或程序才能夠被確實指認。這是Latour超有趣的經驗哲學位置,因為他跨越了我們一直認定的二分法,主張我們要進入到fact如何fabricated被「做」出來的過程仔細觀察,才能夠面對事實、操作價值。任何跳躍的聯想、任何明明知道「事實」之前有個程序,有更多的「前事實」,卻拒絕面對那些程序的所謂「憂心的批判」,都該小心因為skip validating steps而自己先犯了「誠信」的問題。

昨天,我看到一位陸配帶來台旅遊的父母去配眼鏡的影片,那位眼鏡行的老闆很風趣,故意開玩笑挑撥離間那對老夫妻。老先生選擇買比較便宜的鏡架給老婆,他說妳要小心,他有小三不愛妳了。言下之意,如果老先生買了貴三倍的眼鏡框給老婆,那我們就會有「愛妳的證據」。

結果在那女兒慫恿下,老先生暗示可以買貴的,那個獨具慧眼的老闆跟著又找到「可疑」,帶著憂心的批判語氣說:「妳要小心,通常老公會買貴給妳,就是他有小三的心虛證據!」眾人大笑。我心想,還好是老太婆,如果是年輕的夫婦或男女朋友,那大概從接電話的速度,選內褲的方式,洗澡的用水量,道晚安的語氣,耳機裡的背景聲,口味的細微變化,最近睡得好些(還是睡眠變不好)…..都可以找到可能有小三的「事實/誠信」質問。

這個例子很好笑,但放到現實的科技、政治、氣候、經濟、教育…..(婚姻?)上就一點都不好笑(下次國防部記取教訓,飛彈來了晚個1分鐘發布警報,如何?著陸起火的日航機組員開個60秒會議再疏散,如何?笑一個,擅於憂心、重視誠信、短小批判的專家們)。但Latour不是那種認為「事實」都是存乎一心、本來就可以任意主觀「建構」(在人文圈裡肆虐許久)的相對論「後學」者,他相信誠信的重要,認為事實運轉了嚴格的科學。只是,事實沒有辦法獨立存在,它永遠存在關係的網路中,立在一條常被忽視的長長線索終點。因此,我們無法可施,只能學著don‘t jump不要靠想像跳躍,屏住耐性慢慢一步步follow the objects沿著客觀的線索,循線追緝才能夠確認(或者放下心來)。

本來只是要寫點感慨,結果又寫長了,就這樣打住。

所以,你認為,Latour應該會給那個懷疑誠信,處處講究事實,搞得自己(或他/她的伴侶)快發瘋的scientific freak女/男朋友,怎樣的「抓猴」建議?哈哈。我不認為Latour的碎碎唸可以徹底解決我們面對的「後事實時代集體精神錯亂」(因此悲觀),但他老先生指出的方法在我看起碼給了我們一個值得嘗試,而且看起來跟這個物件充斥的數位時代很能共鳴的知識工具。

聖誕夜的感謝

今天下午,跟浮光書店的舊識老闆聊了兩小時,應該快四年沒有見面好好談談了,謝謝招待,兩個直性子的人溝通交流,真的很愉快。離開後發覺中山站附近怎麼人山人海,跟兒子買了一人一顆漢堡,坐在公園一角用晚餐,在夜幕與人潮中突然「頓悟」,這才想到:今晚不就是聖誕夜!哈哈哈。

聖誕夜,家裡沒有任何活動,JFK三人各佔一個角落工作,剛啟用的煤油暖爐讓家裡變得通室溫暖,大概是唯一有點節日氣氛的小地方。

那就來「補強」一下,紀錄2023年末的一點很久就一直想表達的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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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前的系務會議,我思考很久決定打擾一下同事,舉手跟他們爭取點時間報告我想要安排退休的心意。

人生好快,轉眼又是10年,2013年初我思考良久決定離開中研院,雖然有形無形的資源將會銳減,但就這麼一次的人生不想有遺憾,給自己機會試試看摸索更接近社會、更貼近尋常的學問人生。那時候蕭所長聞言有些驚訝,請我給他一年的時間,我從回國就一直在中研院社會所已近16年如同學術生涯的home base,能好聚好散圓融地離開自然最好,於是欣然同意。

那年底我開了JFK繪本屋為離開中研院後的家庭生活做調整準備,然後到2014年8月如約離開。失業在家的一年並不輕鬆,一家之主的我沒有收入,當然也沒有了「中研院研究員」的「社會地位」(社會階層的指標),有位前輩笑我怎麼如此天真,以為沒了中研院的光環還會有人理我?更讓許多人吃驚的是,我自己還加碼在臨去前創業開書店,幾乎形同自殺!

2014年我不只失業,還背負創業維艱的經營壓力,那年Kaya才五歲,Febie為了書店也辭掉原本的工作,JFK每天燒著小家庭的一點儲蓄,竟然還能在辛苦的日子裡維持著JFK家庭生活一貫的愉快與活力,想起來還真是韌性十足的小家庭啊!

有一天,一位社會學的老友遇著竟然說我是「大稻埕有錢人家的子弟,當然可以說放下就放下,過起開書店這種有錢人才有能力的夢想」。我聽她這麼說,心底苦笑,從此跟這10多年的老友保持距離,這麼多年的交情竟然這麼不了解,而且充滿刻板印象的胡扯,真的是白交心了,哈哈。

社會學者真的不要滿腦只會套用(甚至逆推)「階級」,這種跳針廉價版本的社會學就別再令人尷尬地繼續號稱「想像力」了吧!我如果給她看看那時的存摺,大概會把這些不相信「個體性」與骨子裡其實怕死「市場/社會」的社會學者嚇死,哈哈。這些年我在跨界的許多現場確認了社會學的重要,但絕對不是那種「見林不見樹」只會反覆嘮叨「階級」、好像不反資本主義就不是社會學的教條版本。

有空再來回憶往事,時間拉回到十年後的202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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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天,趁著所有實踐工設的同事都在,跟他/她們說了些真心話。從2015年進入實踐工設到2023年的8年,是我這輩子最快樂充實的一段人生旅程,我回國後就一直在中研院當研究員,就算去台大、清大兼課支援一門課,自己覺得比較像是「業師」,來匆匆去匆匆,沒有一絲覺得自己是校園裡的老師,我100%認同自己的就是研究機構裡的研究員,是同學未來畢業後就業可能的「老闆」。

我的教學生涯是50多歲才從實踐工設開始的,雖然在設計學院的教育裡我只是個邊緣的協力角色,一道可有可無的配菜。但就如我第一年就跟設計系同學生氣說過的:

「我來實踐設計,不是要來訓練出二流的社會學者,而是幫助設計專業的老師們,教育出未來的一流設計師!」

是啊,如果老師我是想要把他們教成社會學者,那我來設計學院幹嘛?我應該直接去社會科學院啊!我還跟他們接著說:

「努力在設計學院磨練自己,把握所有機會成為更好的社會學者,這是老師我自己的責任,跟你們沒有關係!不要忘了,你們當初進來設計學院的初衷,就像老師我,從來沒有忘記踏入社會學那天給自己的承諾!」

那天會議還跟同事們說:在教育迷航價值混亂的時代裡,我很高興我選擇的是參與了這個教育團隊,讓我在每一天的現場裡透過親身的投入體會,對教育仍舊因為見證還能夠保有信心,讓我知道教育的熱情與專注還是一股可以相信、值得期待的正面力量。我以身為實踐工設教學團隊的一員而感到驕傲,也心存感激,感謝各位讓2013年在龐大的未知前毅然選擇離開中研院的我,讓2015年決定大膽跨界加入實踐工設也注定邊緣的我,成為退休以後回顧一輩子都確定無悔、喜歡、難忘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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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爆料一下,我本來幾乎要確定加入清大,到最後一刻才因為一件事故轉轍,投入我一直都列為優先的實踐工設(為此還數度跟最敬愛的過世學長吳泉源爭執不愉快,有空再來回憶這段往事)。現在回想,老天在我人生的每一步都做了最好的安排,在我踏入清大前一刻伸出慈愛的手,哄著迷糊的我轉向。

那天的會議桌前,我還跟同事「抱怨」都是你們害的(😂):要不是我在實踐這幾年成長得飛快,也不會在考量身體精神日衰下,急著想要快點退休,讓我這趟唯一的人生還有3.0版的最後一次蛻變,全心全意把在實踐設計(被)燃燒起來的熱情,趁老天憐憫還來得及的時間裡,陪自己好好實現最後想完成的一些夢想!

當年離開中研院時,我是帶著愉快的心情,知道自己空出資源後可以給社會所、給未來的新血加入然後伸展身手的機會。跟2013年一樣,我不會不負責任地匆忙離開,實踐工設正在經歷新舊交替的轉型期,我跟同事坦誠交心、提前跟他們鄭重預告,就是希望我未來的離開可以是實踐工設在新時代脫胎換骨、更上層樓的一個契機,是更快速成長預先卡位未來的機會,是年輕教師加入更開闊自在發揮的空間。以後回顧人生,對自己又一次不按牌理出牌的決定,可以覺得無比驕傲,此生無我亦無悔!

今天聖誕夜,照例把FB當一個人任性書寫的部落格,紀錄人生正發生的一些重要的時刻,給自己反思、砥礪、對焦、「再出發」的機會與勇氣。祝大家跟我一樣,滿懷著新生的喜悅與希望!Merry Christmas!

鍵盤應該表達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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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老闆給我安排的位置太有氣質,或者單純來對了書店。才坐下沒多久東西擺定、咖啡上桌,馬上被窗外一群老外圍觀竊竊私語。

一位年輕人鼓起勇氣決定帶頭,眾人入店直接向我走來,我瞬間閃過幾個沒道理的理由猜不透怎麼了。一頭捲髮像義大利人的小伙子伸出手指比向我:Excuse me……

原來,搞了半天是看上我的鍵盤,覺得配色氣質都超優想也買一個。拍了照片,問了品牌,非常滿意地跟我感謝才魚貫離開。空間氛圍像是香水,總是默默烘托了他者,如果鍵盤會講話,此時應該表達感謝。

深跨界的真專業:觀察學習的未來聯想

又到自學生每週一次的音樂課,樂理、鼓技、閱譜、音色、音感、…. 甚至數學都在實作的體驗、切磋、確認中成為融合在一體的過程。

所謂「跨界」不見得是空間的移動,最重要的,是(或也可以是)在身體內斂深耕的一刻中更深刻的專精!

在AI席捲一切的近未來,很多現在的「專業」就算存在也會變得根鬚窄短而鬆弱膚淺。最終,所有的「淺專業」都會被AI取代,而留下的將會是一粒沙一世界「深跨界的真專業」。

拉圖與迷因:從一張圖畫的爭議構思一場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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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烏龜與斑馬線:拉圖或許會這麼玩弄一場圖畫爭議中的歷史與藝術

“Cheap” History vs “Childish” Art: How Latour might play with our pictorial talks

很想講的演講主題,不過大概會被笑蹭流量,😂 真的很有趣、對觀察public如何talk 藝術與歷史可以很有啟發的一個事件。

# 再flâ·neur 看看?散漫的優雅 vs狼狽的尊貴?

#無關 班雅明(可能嗎?)

#烏龜🐢還重要嗎?

#不玩跳Rabbit🐰holes?

#留言回應:Latour(我猜)會把圖與言如何組裝出事件描述到超仔細然後玩弄得很有趣。我比較關心的是,這事件從「畫」圖、「用」圖到「看」圖說故事的展開(如果仔細描述)提供給我們追問「藝術」(圖)與「歷史」(故事)怎樣的機會,還有回到事件,透過「拉-圖」的物質語意學方法把事情拉平、慢轉可以跟著被解開的(藝術/歷史)出路。

#一週後的演講大綱:(1)開場:班雅明的漫步意外,斑馬線; (2)一張圖惹的禍:事件脈絡與爭議;(3)兩種擺盪的觀點:ART vs HISTORY; (4)對話甚至整合的觀點可能嗎?(5)更歷史的藝術,更藝術的歷史;(6)無知與可能性,Making diplomatic space (超越承認差異); (7)迷因的拉圖啟示

20週年瓷婚紀念!

今天是我跟Febie結婚20週年紀念日,應該是20年來第一次慶祝,我們倆好像都沒有特別重視這個日子。不過,我的卡片上確實有一句:

「特別的日子,給特別的妳,Cheers to Life, to my Best Partner! 」。

買了個Apple Watch給Febie, 希望她記得多走走跑跑動動,也寫了張卡片表達感謝,感謝她20年來的包容與鼓勵,晚餐JFK一起到附近的Yayoi用餐,很愉快的一晚。

20年真的很不簡單,我們是不完美的夫與妻,個性差距很大,20年一天接著一天單純地用心努力,一起讓這家庭慢慢往完美的方向一小步一小步接近。

+1, -1, 合起來不只不是0,還可以大於2,顛覆了數學常識的平凡小家庭,真的很了不起,哈哈。

20年的婚姻,在現代社會,是怎樣的概念,人在其中很難講得清楚,但「成就」真的可以無愧,兩個人協力給了Kaya一個幸福的家,就是確實的證據。

我跟Kaya說,我們下一個20年不知道有沒有可能?他說可以分成10年,或5年來一次慶祝。我笑說跟我們健康的惡化速度成正比,他跟著說:「對啊,到最後就每天都是紀念日」。哈哈,其實,用這樣的態度過小家庭樸實的日子也不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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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照片,只有路過墊腳石順手抓張卡片的封面,手機拍了傳給兒子才留了下來,就拿它充數吧。

我一直都喜歡Snoopy,希望活得像那小狗一樣有個性,總之,狗族無疑。Febie跟貓完全搭不上感情,貓與狗的20週年卡片,純粹搭今年的流行話題,2023年的20週年紀念,以後會很好記。

感謝教育實驗的夥伴們

學期接近尾聲,是時候來表達累積了好幾個月來不及說的許多感謝。

產業實務講座這個課(被我改為「設計跨界講座」)過去8年都是我利用邀請講者的機會scan台灣設計圈,幫助我專注在校內的實驗研究外,延伸觸角到更大的設計場域,保持對田野場域變化敏感的平台。過去幾年,可能因為Covid-19的影響感受到學生參與學習的動機降低了,讓我對邀請人來演講甚至產生恐懼,生怕給訪客講者不好的印象,誤解我們對來賓的分享能夠給學生珍貴學習機會並不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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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暑假苦思解方後,決定改為「四手聯彈的工作坊」,改變原本12場演講為四場分別連續三週的微型工作坊,讓工設大三學生可以透過他/她們應該更容易保持學習熱情的「動手做」,在進入大四畢制隧道前,感受一下(未來畢業後總是要走出學院分科)外延到四個周邊設計領域的風格與挑戰。這個實驗充滿不確定性,我可以估算有許多困難,也不知道要如何找到並說服四位朋友跟我實驗。

感謝 王俊隆 Rock, 黃書緯、卓致遠、袁千雯Tina Yuan,四位老師慨然允諾加入,還信任讓我規劃了四個主題與排棒。從Rock的策展、書緯的循環、志遠的公共,到千雯的福祉,老師們不只一一上場賣力揮棒,還在群組中熱情地溝通接棒盡量把自己的「遭遇」與「體悟」傳給下一位,付出了超出平常演講更多的努力,除了感激還是感激。

我希望同學的表現沒有讓熱情付出的他們失望,希望我註定不週的支援有發揮到一點輔助的作用。四手聯彈到本週終於圓滿落幕,也感謝旭建、宛茹,還有大學長宗佑在最後一場發表上現身給學生鼓勵。一如往常,發起實驗的我也是在一旁觀察筆記、收穫最多的一位,等寒假到了再來好好吸收反芻,成為我繼續思考社會設計的養分。

沒有各位的參與支援協力,這個實驗不會最終成為難忘的回憶,很好的新開始,感謝!🙏

Love,

Je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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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低估的體驗vs被誇大的選擇:陪伴自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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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像真正入冬的第一天,氣溫急劇下降,全身上下的酸痛疲憊毛病一起發作,2023年的這一天酷寒降臨,也是身體宣告老化的始業式,值得人生翻頁給自己默默祝賀。今天以後我要學習注意保暖,從此每一年的冬天都是人生的暮冬,上週溫暖的天氣讓我誤以為身體恢復大半,原來只是短暫回春的錯覺,或許我可以學著洋人的習慣冬天移居到溫暖日曬多些的南方。

週日這天,正事只為一位去年大學部畢業生寫了份推薦信,另外就是跟多年前在職班的學生在巷口咖啡館碰面,我想像中還是大約來跟我談學業生涯的「學生」,結果她已經在澳洲讀書、結婚、生子,是兩歲多孩子的媽媽。難得回國,從老家高雄北上跟我重逢聊天。我穴居天母的習慣到了極致,只願週日清晨走出家門到巷口咖啡店,不過一談就是四個小時,始料未及,更不可思議談的都是孩子教育的事,四個小時我幾乎回顧了一遍我跟Kaya從小到現在高中自學的經歷,回答了我這位老爹對這求好心切年輕媽咪提出許多育兒疑問的個人看法。

一問一答的四小時後,學生說Kaya的成長經歷與我對待教育與親子關係的態度跟她談過的其他人很不一樣,雖然是很棒甚至令人羨慕的奇妙經驗,但她覺得很難學得來,我這才發覺原來自己這麼「異端」而且隱然還真的有自己的J式哲學。很多人都直覺認為我一定是個強勢的父親,很難相信我會放著給孩子自己探索體驗,很難想像我可以讓孩子自己決定那麼多(包括自學)的事情。

我今天講了很多次這個感觸:台灣還是有東方社會「人己」分際不清的老問題,尤其是親近家人之間更是如此,台語說的「相欠債」往往搞不清楚是愛,還是期許,是期許還是要求,是退讓還是侵犯,到最後就是大人與小孩糾纏一輩子,都走了一趟模糊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不在」、有多少時刻是「自己的」人生。

我也發覺,這社會上很多父母給自己扛起太多的責任,給每一個為孩子做的選擇加上太多得失心過於沈重的壓力,太多的不安與想像孩子未來的生存焦慮,程度超過我的想像,在我看來至為可惜。陪伴孩子一起成長這件事是共同經歷的體驗(就算只是平行經歷現場的同在),但體驗這件事,如果父母本身雜念太多是不會發生的,你們不會在那一個個生命成長的具體當下、經驗開放中培養出「一起經歷過」的會心默契。

一個被誇大決定性的所謂「選擇」從廣闊的人生回看,往往只是一條中空的起跑線,之前之後實際發生的體驗可以在每一刻都充滿分歧開放性與感受的深刻度,而且在任何下一個時點,你都可以輕易做出轉彎的選擇,不是嗎?我選擇離開中研院時的腳步輕快,與期待未知新體驗的興奮,很多人應該難以想像,😆

就算「選擇」同看一場電影的一百個人,在那兩個小時裡經過的體會每一秒每一個鏡頭都會不同,累積起來有的人會哭、有的會笑、有的會沈默、有的會激動…在不同的觸點、帶來不同的意外。所謂「意外」,不知道會碰到怎樣的經歷感受,才是我們心思意向踏入戲院時的期待,不是嗎?

人生不是一連串的選擇,而是在選擇之間填入的身心俱在,每一個選擇,如果體驗豐富就會有足夠的飽滿,讓你做下一個選擇— 為了開啟另一段不同的人生。Kaya換過小學、換過國中、選擇自學,就跟他老爹選擇進中研院,選擇離開中研院一樣,都是期待的開始連接體驗的經過,中間「該告一個段落」(Move on!)的切線而已。就算未來Kaya高中讀四年,大學決定不讀,或者讀了想要休學….只要是深刻體驗的累積才因此水到渠成,都應該是可以欣然接受給自己鼓掌的選擇吧?而且充實活過的每一天累積起來的任何人生的戲劇一幕幕都會是好劇,不會有「失敗」這種奇怪的、連上帝的慈愛視角都不會看到的東西。

陪孩子也會是大人成長的好機會,跟孩子同在的時刻,你可以放下成人世界裡灌輸給自己的不必要壓力,給自己再次體驗一次,再開放自己一次的難得「二度人生」的機會,你我是孩子最內圈的環境,不要把孩子的未來全部掛在你自己轉身面向社會時為他們操勞的所謂選擇,大人如果要孩子的未來是無限寬廣開放,自己就要先學著放下過去累積在自己身心靈魂裡的框架成見,先讓自己開放,先讓自己不再不安,然後孩子自然就不會不安,自然就會學到安定,學會自信,學會在自由的伸展中摸索屬於他自己的人生。

我應該是這樣想、這樣學著做的一位老爹吧。

社會學者與設計學生的一期一會

《設計個案與脈絡分析》又要接近尾聲,這門研究所課大學部來旁聽的學生反而更投入更熱情,幾乎沒有缺席,每週報告都有準備,我開的書她們竟然真的找來讀,她們包括工設大學部的畢業生、休學生,服裝設計系的大學生,4點下課後我們繼續愉快地聊設計的一切直到散會已經6點,學校師生交流該有的熱情是這樣,我差點忘了。

很高興離開前有機會跟我錯過的大學部學生有這些交流,她們跟我分享補上了我缺漏的另一半學生的經驗,我終於比較完整理解她們的成長體會,也彌補了我觸及不到只能想像這些年輕人如何成長的遺憾,學生的樣子因為這個課的face-to-face encounters活了立體起來,也somehow給自己8年的教學生涯多了些實實在在的鼓勵,知道原來距離之外的我不只是旁觀者,真的還幫得上忙,真好!

同學努力想要讓我知道這課如何幫助了他們的設計學習,一位想了很久最後帶著興奮的表情說,在還沒有上我的課之前,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都是「五感失能」的,現在她知道自己站立在哪裡,找到了在世界中的安定與自信。其他同學聽了,一直點頭說:「對,對,對,就是那樣….」,去年一位媒傳系的同學說,沒上過我的課前自己都是飄在空中過日子,現在安定了、落地了、踏實許多。

他們給我的回答,都是這麼抽象,哈哈,但我心領她們誠懇的回饋,看他們興奮與安慰的表情,就確定知道有給年輕人未來的人生一個小卻有力的踏腳石,那就夠了,真的,那就夠了,就值得了!

社會學是個中間材,成果不必在我,我知道他們經歷這些相遇,變得大氣、變得自由、變得自信,那就是最大的欣慰。還剩下三週吧,這個學期就要結束,不知不覺我已經在上下學期的反覆輪迴中走過了這麼多歲月,唏噓。

一個中研院的社會學者在最壯年的時候離開學院,在設計學院裡度過這麼多珍貴的日子,扮演註定邊陲無關緊要的一劑營養補給,我清楚自己人生的價值不假外求,無關成敗可以輕鬆地接受這樣難得的人生經歷。跟這些好奇聰明熱情學習的孩子們一起,一期一會都是我未來退休後值得的懷念,卸下老師角色前的倒數,心中滿滿的祝福。

自由家庭的親密儀式(分享日記)

JFK家崇尚個人自治,誰也不管誰,家有點像是個Co-Working, Co-Playing Space,高度獨立,尊重也照顧彼此。

雖然如此,但我們都很珍惜一起的寶貴時間。

第一是,晚餐一定會有人點音樂,有人料理飲料,然後Kaya負責像一家之長舉杯招呼大家cheers!才開動,接著很有儀式感地輪流分享近況。

第二是,兩三天就有一次晚間的共讀時間,最近讀到《愛麗絲夢遊仙境》,是Kaya近期的最愛,因此朗讀起來也越有戲味,哈哈。

第三個日常交集,就是Family Diary家庭日記本,日記的內容實在是精彩,但我們尊重彼此,不能拿出來分享,可惜了,我覺得快速成長中的男孩心境實在有趣。

這個日記軟體不是很理想,但實在找不到其他更好的替代,叫做Waffle。它還是有不錯的特色,譬如每天會問家人一個共同的問題,不錯的點子!想不出要寫什麼日記內容,可以找到點子,我們家雖然都是直接寫當天的日記,這個「每日一問」也都會順道回答,家人交換看回答,每天好像更親密瞭解彼此了一些,很棒!

今天的題目是:「寫下你兒時最清晰的記憶!」

兒子的回答很有趣,是他五歲左右用瓦楞紙做的一台套在頭上的「坦克」,現在他16歲了,回憶的文字又是另一番風味。最棒的是,他快筆在iPad上畫下記憶中的畫面,畫得很好,奇怪還帶了一點古早味,哈哈,小老頭無誤。

我徵得他的同意,避開他當天的日記內容,只保留回答問題的文字與圖片,分享在這裡,感受一下JFK家逗彼此開心的氣氛,哈哈。

#苦找不到Waffle的替代app,拜託、歡迎朋友推薦app,iOS-compatible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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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教科書打開世界的台灣(繼續感謝)

自學的滋味是什麼? Kaya每週每天自己安排進度讀書,上網找資料補充閱讀,然後也學著反思學習過程做筆記,除了學習也學習如何學習。第一個我看得到的結果,跟過去在體制內讀書的差別就是因為自主自負盈虧,人我分際boundary不再模糊不清,也就慢慢培養出自信。

第二個結果,我最近觀察到,是探索學習滿足好奇的樂趣。我大約四五天就心血來潮問候他最近學了什麼,這孩子可能看父母都是老師習慣了,就會拿起教科書出來,有時是化學、有時是地理、歷史,我看上面畫了好多重點還有自己寫上的補充,然後他跟我滔滔不絕地分享,每次都夾雜著「這個好有趣…. 接下來就有趣了….你說是不是很有趣….」,拿起iPad就要畫圖解釋給我聽。

看他跟我「說書講古」最迷人的地方是,他透過自主學習而滿足了好奇那洋溢在臉上的快樂笑容,遮都遮不住的知性愉悅讓我特別感到欣慰。老爹一輩子當研究生到研究員,直到現在每天還是不斷雜食廣泛閱讀,最大的樂趣就是天天吸收了前一天還不知道的知識、跑出前一天還不知道的想法。我沒有想到,自學之後,兒子這麼快就跟老爹調對頻道。

今天我從巷子口的Dreamers回來,看到他正在整理筆記,順口提了「好玩嗎?你在讀的東西…」沒想到他馬上像綻開的花朵一下子來勁,原來是在讀歷史,這次「有趣,有趣…」不停的解說主題竟然是「大租」、「小租」、「米糖相剋」、「進口替代」、「蓬萊/在來米」、「新台幣與通膨」….我非常驚訝,跟他說你這些是老爹學術生涯一開始起步的墊腳石啊!上週他跟我這樣興奮分享時,談的可是化學的原子結構、高速撞擊的儀器,奇妙的超臨界凝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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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樣學習的內容,因為沒有了考試的框架,而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內在心靈與世界接觸默默爆出四射的知識火花,變得如此親密,讓我這老爹替孩子高興。喔,對了,我聽了他今天的「演說」,跟他討論延伸到日本開放長崎出島貿易(我們幾年前去過)與橫濱開港(拜訪過太刀川叔叔的工作地方)的差異,在地與世界史的結合面變化好有趣,然後一下又回來他好奇談起了台灣荷治、清治、日治…透過不同政權跟世界的關係,讓我突然想到賴清德剛發佈的那則影片《世界的台灣》。

我放給他看,台灣不需要100%原創,我們在世界當中,容納山川海洋、世界文明的各種啟發與滋潤,咀嚼、吸收、轉化、變得更好、然後跟世界分享,中空所以豐實,不一定是什麼,所以可以是任何什麼,我看著眼中閃著光芒,尤其中間一段夾了對台灣年輕人的鼓勵,剛好對上他的年齡,他手機拿起來自己再找了出來,又看了幾遍,看了我一眼很有默契地微笑。

「只要你願意打開自己…這個世界一切所有的東西,過去的、現在的、四周的、遠方的、都會陪伴你。很棒吧!自學生,台灣的孩子,有沒有很有趣啊!」

Kaya最近眼神眉角開始流露出小大人的樣子,我還活著,在此刻的台灣,經過這麼多年,終於跟漸漸長大了的兒子一點一滴心靈相遇,一輩子的書呆老爹,過去沒有想到會發生的幸福。

——–

《世界的台灣》在此。

「作品大,人要先大」,侯孝賢說的。

無限開闊的世界在等著他/她們,給妳/你的孩子看看,說世界在等著。

我這準備凋零的一輩,就算藉著許多世代前輩的助力積累,只是推開了一道通向世界的門縫,給我們的孩子們,也可以驕傲了。

附帶一提,感謝108課綱的歷史教科書,我對台灣史學界的敬意竟然是從孩子的教科書開始的,哈哈。

給108課綱說句公道話(並表達感謝)

最近北一女國文老師的「無恥課綱」說引起我內心深處很大的憤怒,我看到周邊很藍很藍的環境裡直接附和的風氣更是覺得抑鬱,讓我想到年輕時在礁溪服役當心理分析官混跡於將官間聽到匪夷所思的仇台與接近種族歧視言論時的強烈衝擊。一個思緒勾引另一條思緒在動筆之際往往已經被纏繞綑綁著幾乎要爆炸,擔心影響睡眠與脆弱的身心就只能一再放下。

試著談幾句吧,釋放一點壓力。我想避開那個原本不值得討論的廉恥話題,回到教育改革的課題上聊點感想。

這個月20日,就會是我跟Febie的20週年結婚紀念,這20年來JFK家庭生活如果有什麼特色,就是天天圍繞著陪伴各種年齡學習者的教育氛圍。Febie從2歲多的寶寶開始講繪本故事,當然主要是國小前以繪本為媒介的各種學習引導,包括唱跳還有遊戲。我跟大學生、研究生、甚至博士後各種學習者的學習引導與協助。Kaya從體制內讀國中到高中階段採取自學,填滿了從Febie的幼稚園到Jerry的大學之間的一個關鍵轉換。JFK家的每一週可以說都包括從小到大完整成長學習歷程的各種教育觀察與互動。

就拿過去這一週為例,我只要在家就會觀察感受到好多小朋友個性鮮明、沈浸在學習快樂中驚人的英語能力成長。今天就有一位受傷仍舊堅持要來聽Febie老師講故事,媽媽於是抱扶著她過來聽故事的可愛小女孩。母女倆也果然度過了笑聲不斷、意猶未盡的一個小時的英語時光。另外一個小男孩的故事更是鼓舞我們,從幾個月前靦腆害羞甚至被當成學習障礙,現在生動活潑地跟我們互動,根本不像在「上課」而是用「母語」(實際上當然不是英語)跟Febie一起遊戲同時很自然地表達小孩子有趣可愛的各種情緒想法。

語言與生活本來就該是親蜜的一體兩面,小孩子跟大孩子的語言學習都一樣,應該都是在接受與表達間豐富生活的一種媒介吧?對比起來,我無法想像北一女聰明活潑的孩子們如何忍受那位教育觀念極端可怕充滿挫敗仇恨國文老師的壓抑蹂躪,中文不該是遠比英語更貼近我們的日常生活,因此也最容易誘導與鼓勵各種年齡層學習者學習動機的課程嗎?

也來看看Jerry 這邊剛過的這一週。我花了好些時間準備、很認真寫了一封博士求職的推薦信,回顧了十多年來觀察一位年輕學者的學術生涯歷程,當然理解他者也參照了自己30多年研究經歷的回想。剛落幕的實踐國際設計研討會,除了上午演講的專業成長反思,下午我還幫已經畢業的指導學生發表她的碩士論文研究,這對我是史無前例的經驗,是以前在純研究機構時怎麼說都不可能答應的事。教育真的是一種獻身啊,我的心都跟著柔軟願意無悔付出了,哈哈。然後我還抓空檔跑堂聽了上過我課的研究生發表提案,希望可以給年輕的設計師一些鼓勵。本週的課程「社計基本形式」、「設計個案脈絡分析」(大學生+研究生)、「設計跨界講座工作坊」(大學生+高中生)都是「混齡」學子密切交流學習的體驗。

JFK一週的家庭生活,從打開五感開放感受、培育創意表達種子的幼小兒,到必須要用準確有系統的方式溝通創意的設計學院研究生,再到觀看與總結評斷一個年輕學術生命的軌跡與未來…. 沈浸在如此全幅(full spectrum)各種教育場景的生活。「教育」可以說是我幾乎沒有一刻停止過、在生活中持續實作、思維與感受著的基調。對照起來,那位北一女國文老師對國文教育,對教育改革,對108課綱、對道德廉恥……. 高度政治化的「去中國化」指控,就變得格外刺耳格外沈痛,非常disturbing。

很弔詭矛盾地,這位認為教育被政治「污染」了的教師反而自己是最扭曲地透過泛政治化、脫離教育本質、也脫離現實(對108課綱驚人誤解)的凹凸鏡在理解環境與關照自己,我是真心為被這樣的老師教到的北一女孩子們感到惋惜,沒想到教改那麼多年後在堂堂北一女還是有這樣的教育場景。

我因為陪伴Kaya的自學適應與發展自己學習風格的摸索過程,對108課綱下的新教科書有非常貼近的仔細閱讀,我還確實上網找了看了課綱指引瞭解教科書內容安排的背後設定,坦白說,如果不是因為有108課綱,因為有這麼多用心教育改革的專家學者老師們的努力(我經常會去翻閱教科書後的名單心中默默感恩),我們在2023年踏入自學這個軌道不會這麼順利。

Kaya經歷然後再脫離考試掛帥的體制開始學著自學,也不像跳過教科書去摸索所謂「自我創意」的一般自學生,他自學生活的一個核心正是靠108課綱教科書的協助與架構,所以他自學的每一天都是最好的比較實驗。

我最大的觀察發現,直接下結論,就是:108課綱的架構是對的方向,落實到新教科書的編輯也每每讓我驚艷,我拿課綱與指引對照後理解課程與教科書設計的背後邏輯,可以說是「有證據地」感恩慶幸我們是在108課綱後起步的自學生。而108課綱教改碰到的最大問題,經過過去幾個月的摸索學習後,以及最近碰到區老師荒誕指控「無恥教綱」的衝擊,現在很能體悟:不是教科書本身,而是圍繞著教科書的使用環境,簡單講一句話,就是它冤枉地被「考試掛帥」的舊體制給模糊了原本清新的面貌。

不像從小在自學環境長大的其他自學生,Kaya是通過體制內而幸運存活的過來人,知道體制內求學還是有的一些好處,但更清楚的是:靠大考、小考、隨堂考….架構(綁架)起來的校園學習生活,下課後與週末再被補習班包圍,以考試為目標死板零碎的龐大教材題庫「補充」,活在體制中用「無法想像沒有考試」的體制化腦袋看新課綱教科書,是無法看到它讓從舊體制倖存的老人Jerry羨慕不已、可以融入JFK家庭快樂學習生活的原本面貌啊!而且,真的很可悲地好笑,批判108課綱教科書的人恐怕正好就是在教學實作中謀殺了108課綱、讓新科書含冤不白的兇手啊,X_X

# 我還沒有談到「原本想要談的」教科書接觸體會本身,哈哈,哪一次不是這樣,下次再說。但是先讓我下個附註: 我們家Kaya自學並沒有採用英文與中文的教科書,我們用別的方式更直接學習。我的正面評價來自於物理、化學、地理、歷史、地球科學的這幾科教科書(必修兩學分的基礎)。

虛偽的是拔掉病人氧氣的語言專家

中文,在台灣,是我們大部分人面對世界思考、理解、表達、溝通的最初與主要的語言,熟悉準確地運用中文的能力因此無比重要,因為語言關係到我們每個人生活日常裡跟世界交接、跟人相遇、跟自己對話的生命品質。

台灣的語言世界生病確實嚴重,大學裡教書的老師們每天都在目睹語言癱瘓的各種雜症,我們剛下幕的藍白合「五漢廢言」充滿虛偽狡猾的語言矯飾,真誠、合作、廉恥說了上百遍,但缺的不正好就是這些?

語言殘病,意味著世界的殘病;而這殘病的世界之所以廉恥不存,不是因為人們不會朗朗上口古文裡的道德教誨。恰恰相反,病症就在我們語言世界裡的心血管堵塞,堆積如山太多「功能」只剩掩飾、早已作古再沒生命力的死語。

國文老師們都懂古文,都可以倒背如流古文裡的禮義廉恥,難道國文老師就會比誰都道德崇高?

當語言專家的國文老師用這種方式在界定中文的語言病,你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個語言真的已經病入膏肓,因為開藥的人自己在開藥的同時正在拔掉本該「回歸生活因此找回活力」的語言最後一口氧氣。「懂古文因此道德崇高的國文老師」並不存在,就像這世界上不存在「懂科學因此不會變壞的理科生」,沒-有-那-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