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蘇教授一起翻譯了日本人寫的《基礎社會學》,拖拖拉拉許久,終於現在排版好了,就等我寫好「跋」,我因為眼力很差,一直打不定主意寫。今天一鼓作氣,花了三小時寫完,眼睛疼痛,但終於可以交差,不至於延誤到出版進度。這是初稿,難得寫長些,放在這裡留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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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礎社會學》 跋
鄭陸霖 中研院社會學所 副研究員
《基礎社會學》終於要出版了,講起來只不過是一本小書,對我們這兩個非專業的翻譯者而言,卻像是經歷了十年才完成的學生習作一般,有種物換星移、時光荏苒的感慨。
蘇教授跟我這兩個學生,十年前成了吳滄瑜老師日語課的同學,我們因為對日文出版世界的社會歷史知識感到興趣,懇請吳老師給我們指導,由我們自己挑選知識上有興趣的書籍,由學生逐句朗讀,逐句翻譯,吳老師在一旁陪讀,隨時更正我們的發音、校正我們的日語理解,用這種像古時私塾教學般循環反覆的方式,每週一次十年來不知不覺間也累積了不少日文的閱讀體驗。在繁忙的研究教學生活之外,我們堅持儘可能參加這三個人的私塾,其實也談不上什麼困難,每週一次感受單純求知的原始初衷,回到從前,重溫當學生的樂趣,毋寧更像一種從凡俗職場中解脫的享受。
身為社會學者,我們選擇了《基礎社會學》當日語教材是極自然的一件事,不只可以因此從自己熟悉的角度認識日本,也可以學習用日本人的母語來分析與表達日本社會。雖然說一開始是用「社會學用日語入門」(就像《商用日語入門》那樣的書)的工具心態看待這本書,但我們很快就發現閱讀這本書給我們的是更正格的社會學閱讀體驗。
因為我倆對社會學已經有相當的理解,閱讀時注意的多在例證與表達的差異;但有趣的是,吳老師在這方面反而像是到關西大學社會系修課的學生,一定意義上我們也陪伴吳老師遊歷了一趟社會學之旅。我們從吳老師不時拍案叫絕,甚至一度認為「這麼深刻而有趣的學問,如果能有更多的人理解,社會一定更美好」的喜悅驚嘆聲中,肯定了關西大學老師們的教學魅力。
翻譯這本書可以讓更多台灣學子領會日本社會學圈的韻味風采,但它原本只是出於學生為學習做紀錄的動機,是兩位老學生對社會學再學習、對日本社會再認識的副產品。現在回想起來還會不覺浮出笑意,我們在閱讀這本書時分享過許多愉快的時光,透過日本這對台灣人而言既熟悉,又不時讓人驚豔的社會文脈,我們重溫了許多「成為社會學者之初」知識啟蒙的喜悅,讓染上職業倦怠的「社會學想像力」有了「再想像」的生活機會。如果後進學子,甚至在門外好奇窺看的社會人士,從這被翻譯過後的字裡行間中竟能接收到我們曾經歷過的心情與體會,那真是讓人振奮的一件事。
日本社會學者寫給日本學子閱讀的社會學書,經過蘇教授與我十年間時而學生、時而老師身份的翻譯轉換,現在終於成為台灣社會學者可以拿給台灣學子閱讀的一本社會學教科書。在這過程中,語境變了,文脈變了,這樣的書以現在開始的面貌究竟將被重新讀出怎樣的意義?蘇教授跟我透過這個翻譯學習過程,十年後都在自己的研究教學上附加了日本社會與日本社會學的視野,對這樣問題的答案尤其感到好奇。
台灣長久以來處於西洋學圈的邊陲,弔詭的是,歐美土產的社會學教科書進入台灣,也因此很容易被隱藏了社會文脈,當成「一般化」的社會學來看待。讀者邂逅這本日本社會學教科書,如果因此警覺到社會文脈的差異存在,身為翻譯者應該覺得高興,但想想,這也不更加凸顯了核心國家權力「隱形化」的可怕?或許我們可以更準確地去回頭檢視歐美、甚至包括台灣學者自己寫的社會學教科書中的「西洋性」。
台灣社會學圈在知識本土化的使命感驅策下已經嘗試過一些努力,也獲致相當的成果。講到「本土化」,《基礎社會學》的作者群並沒有揭櫫寫作「給日本人讀的日本社會學」的使命或焦慮,這大概跟日本社會學本自成系統有些關係。但我想,把「社會學想像力」寫得生動有趣,幫入門學子打個靈活的「基礎」,或許才是這本書在我們眼中看來成功的所在。只要課堂內外的社會學閱讀與對話足夠活潑,十足有趣,大約就能把深埋在師生對話語境中的本土味給烘培孕育出來,這本書這樣看,或許也可以給「本土化」一點點啟示。
日本關西大學社會學系的老師們集體創作了這本給日本學子閱讀的社會學入門教科書,隨著該系老師的替換每四年改版一次,離開的老師帶走舊的章節,新來的老師補充新的內容,這種企劃在我看來也有趣極了!這本書像個不斷自我生成演化的生命體,但也增加了許多翻譯者的難題,我們在研究教學之餘苦於不斷追補更新的版本,要不是蘇教授最後一鼓作氣衝刺,進度恐怕要一直落後下去,始終握著「剛剛過期」的版本興歎,就這點,我應該對十多年的老同學致上敬意。
十年可以讓許多事情發生,我們的日語課剛開始的時候,蘇教授初為人父,子翔的年齡因此也紀錄了我們在「吳老師私塾」求學的時間,或許蘇教授拼一口氣幫這本書接生的毅力也可以從這裡找到線索?十年後,輪到我已經取好有點日本味名字的兒子Kaya「問世」,書出版時剛好當老爹給的見面禮。
然後,不該忘記的是,十年間,我們也看到吳老師隨著年齡積累逐漸呈顯的疲態,前年我到日本研習一年之前,吳老師特地給我一對一密集的加強訓練,那時老師已不時喘氣至為勉強,不復當年中氣十足的模樣,我回國後見他已不再授課,除了感嘆歲月不饒人,對吳老師退休前最後十年的熱情付出也有了更深一層的感激。這本書的出版或許也可以當成一本結業紀念冊來看,而且理應獻給辛苦作育後進的吳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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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連結:
為何你不再是一位精神科醫師
讚讚
老同學,看了你寫的跋,心情伴隨眼眶一起濕潤了起來。由十年前那個十人規模旳日文班殘留下來的我們兩個,能有如此出乎意料的耐力,真要感謝長久以來的彼此督促!這本譯著,我的感想同你一樣,獻給敬愛的先生。
讚讚
蘇同學,
書出來,一起帶著去看看老師吧。
Jerry
讚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