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週六晚本來要休息了,看到介民在FB上分享的兩篇書評與兩篇回應,非常棒的企劃,可以說是台灣社會學圈在「中國研究」與「東南亞研究」的重疊處靠學者勤奮的不懈耕耘才累積的一個peak achivements,也燃起了我很多的回憶,在那個年代我選擇走了一條不易被理解的路,走上一條人煙稀少的叉路,最後為了貫徹自己的學問意志與願景,走向設計、走向日本、走到民藝、回到大稻埕、走出中研院、離開熟悉又日漸陌生的學圈,最後在實踐設計學院一個人閉關,為了「不忘初心」專心繼續「一個人的在野派」,其實都是為了忠實於踏入中研院時內心發誓的學術志業,為了對我所理解「理當用力擁抱當代」的社會學更深的期待與愛,為了對台灣未來可以發光發熱的相信與愛。
今晚快速地把四篇一口氣讀完,很高興《台灣社會學刊》做了這麼有意思的交叉對話,也替兩位跟我同時研究台商的「同期生」(宏仁稍微晚了幾年,他是我台大碩士班的同班同學)做了這麼認真engage的示範表示尊敬。意外臨時加碼讀完這四篇,時間已經很晚到了子夜,而且我明天週日一整天的書寫已經熱身,現在轉到這個我曾經非常熟悉與熱情獻身的研究主題,重訪當年那個開啟了後來30年個人學問生涯悲/喜劇的開幕叉口,恐怕只會失眠壞了明天的寫作進度吧?
我的博士論文處理的也是台商,直接具體針對的是運動鞋這個產業,處理的課題是加州大學經濟地理學者邢祐田所稱代表「第二波跨國資本」的台商的產業外移。Gary Gereffi(我在杜克大學的博士論文指導教授)的Global Value Chain (原本他使用Global Commodity Chain)是作為我正式學術生涯開始的產業/經濟社會學研究的最初對話架構,也是我這兩位「同期生」的這兩本關於中國與越南台商的專書共同背景的故事「起點」,在那個年代,他們都需要先對GVC做一番架構性的「處理」才能放心直奔中國與越南進行「在地因此社會的」研究。
如果不是在書籍收尾的這兩個月,我是很願意給DxS的朋友來一點我對著兩個研究agenda的總評。這兩個研究的異同對比對我特別有感觸,我大概會就底下幾個概念來討論how far had we gone: 「全球產業鏈」、「台商」、「產業」、「國際/國內市場」、「技術的社會性」,「台灣的未來」分別提出我的看法與疑問。
社會科學研究(設計也是)在「框架問題」(problematique)的初始關鍵階段便制約了最終產出的範圍與方向,這裡牽涉到諸多策略選擇的問題,包括analytic levels的選擇,這兩個研究是非常典型「越在地約社會」的分析,這個「在地」而且還是被nation-state這個institutionalized tacit understanding所限定。回顧台灣的學術生態史,他們是台灣社會科學「掉漆」不再被國際學圈眷顧(與提供理論工具)時期的兩個重大轉向的指標:前者轉向「中國研究」發揮台灣切入的比較利益,後者呼應「東南亞研究」這個台灣面對「中國崛起」的「南向」counter-agenda,研究內與研究外都是社會學圈高度制度共識的nation-state。
但是,也因為他們採取這個「框架」,貫穿其中的「技術」、「產業」就跟著被「存而不論」,分析層次上也拉高回不到「台商」(獨立於中國與越南的脈絡)以及更重要的「國際產業鏈」做出總結回應。這是「主題」與「背景」的framing的必然後果,一方被對焦成為「主題」,另一方就實際上退縮到「背景」,研究主題的成果很豐碩,可以進行跨(他)國的制度細部比較,但是「背景」還是背景,我們沒有往前為台灣做好知識準備。事實上,這是個表面上做台商研究當然是台灣研究,實際上默默地往「區域研究」移轉的intellectual turn/adaptation。
在我眼中,這兩個典型社會研究的「同」遠遠大過於「異」,此刻全球產業分工又在加快重組,在台灣正面對國際分工體系的巨大機會/挑戰前,我們透過凝視「台商」這個探針在「中國研究」與「越南研究」中總結出貢獻的這兩個知識介入,多大程度讓我們對於「台商」本身的能動性(除了對中國與越南的國家/社會/產權/勞動體制差異理解,還有「服務國際核心資本的勞動剝削者」這種短淺窄小/我不敢要社會學者「除污名」的認定)有更好的理解準備嗎?對於國際產業鏈在全球平面上的運作與重組,台灣在當中多方位的位移與技術社會力,這兩個嚴肅的學術研究給我們的啟發是什麼?如果我們繼續迴避產業、技術、全球化以及理論工具自我打造的挑戰,那麼即便Taiwan can help,台灣回返國際,我們的Intellectual community能夠help Taiwan?還是我們最終要面對的失落與遺憾。
回想起來,我在自己針對「運動鞋國際市場網絡重組」的博論研究中便提出了「Design-Driven Market」與「Cost-Driven Market」的兩個對比概念,企圖摸索一套「可能的社會學新語彙」去把握「設計」的技術社會性,這個努力從我學術生涯的一開始就在那裡鄭重地宣示!!從1996年回國到2020年在設計學院的現在,一直沒有離開過初衷與立誓。
但是,這一路落單獨行,很多人認為我的研究一路跳躍、沒有定性、「不是社會學」、甚至是無法忍受寂寞、迎合社會追逐design的潮流風向。但90s中的台灣根本沒有人看到設計啊,我心想的一直都只有台灣的Post-industrial Possibility《後工業機會》。如果一個社會學者真的要面對我們永遠「朝向著未來的當代」,忍受跟同溫層幾乎不可能對話的錯過,還有過度「超前部署」(哈哈)被同溫層誤解的孤獨,是必要的代價。
今晚尤其想念一直念念不忘要解開台灣「技術力社會面貌」的吳泉源學長,我們在清大與竹科間移動駐足時一次又一次無畏衝突的熱情對話與傾聽彼此,學長走了之後,我就知道自己沒有了能夠「談社會學學問心」的夥伴,必須一個人繼續走完這條「跨界以便回家」的孤獨路。或許,台商研究還需要一點「不那麼典型社會學」的「關於技術、產業與市場」的本土對話,才能夠重新擦亮台灣在變動新時代的知識光芒,我不後悔離開中研院,不後悔跟社會學的典型保持距離,有些人少的路總要有人去嘗試,才能等待到後繼者的加入。
===介民與宏仁精彩的四篇對話======
王宏仁評《尋租中國:台商、廣東模式與全球資本主義》
https://drive.google.com/…/1iXQdPMyf8AyDJusw2HQzEp7UP…/view…
吳介民評《全球生產壓力鏈:越南台商、工人與國家》
https://drive.google.com/…/1jDhVBWKYF7kECnGKqdgJno5_5…/view…
王宏仁回應
https://drive.google.com/…/11KvljVdu4MHc2VOSYM2IomhdV…/view…
吳介民回應
https://drive.google.com/…/1XejoWI-Zboa-XVaRZnJ6xaDtG…/vie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