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第一堂社會學課

我的朋友不多,如果再扣掉幾乎沒有碰面的臉友那就少到可說稀薄了,哈哈。主要是我喜歡簡單生活,笨拙不知道如何、也不覺得需要經營人脈。最近兩位算是比較熟的朋友(其實也是半年一年才因事碰面)接連「出事」(唉)讓我唏噓不已,一時之間不知道能說什麼。

這麼多年來不是沒有聽聞什麼,但每每在聽到的當下,馬上理解是不知幾手後的傳聞,聽的時候總有倫理不安,沒有一個當事人在場,尤其談的時候通常瀰漫著令我不安的gossip娛樂氣息,我通常會表露一點希望改變話題的暗示,自然更不會好奇追問,畢竟在我的理解中「無罪推定」的邏輯在日常交往上也是合理的,即便現在,我也不想隨便「有感而發」便導向recollect memory多說些什麼加入gossip。無能的我只能在距離之外、回音歇止的死巷子裡,靜靜觀看這個越來越讓人費解的世間,體會正被教導啟發的尋常道理。

前天跟Kaya聊天,我問他自認是怎樣的「朋友」,如果是好朋友應該會從你身上看到什麼優點、獲得什麼「好處」。我知道他的朋友很少,國小國中各換過一次學校,還有獨子加上父母的兄弟姐妹都不在台北,這些都是原因。我對兒子的社交稀薄有些心疼,因為知道他這幾年經歷過的一些具體挫折,好奇他一個青少年在這種「友誼缺乏」的狀況下怎麼看待自己,關心他的self-images,畢竟他不像我到了可以脫離世事的初老,朋友是非常重要的人生資產需要好好經營。

他想了一會兒,謹慎地慢慢說自己是個「善良的」朋友,我問他是什麼意思?他的回答有意思,靜思之下意外準確,說自己「不會強迫別人」。意外,有些心疼,但也讓我聽了很感動。

「友誼」這件事經常是社會中人脈經營的一個滾動的「中間節點」,你如果沒有覺得obliged to do things a “friend" supposed to do in return, 在「江湖社交」中經常就不會是個眾人眼中的「好朋友」。Kaya進入國中可以說才初次「步入社會」,跟著青春初期便單純懵懂地捲入同儕風暴,因為想做個好朋友而面對過「義務」的壓力,成為出手大方海派朋友的「小囉囉」,他明明知道不對勁還是無法脫離「朋友就該有義氣!」的集體壓力。

最明顯的一次他感到困擾的「小事」,我聽到以後從社會學者的直覺就知道危險。那位交友廣闊的朋友當著其他朋友的面前折斷Kaya的筆,然後說:「沒問題,我再買一支給你!」多麼恐怖的控制展示,你的東西都是我的東西,你當我朋友就會被我照顧!Kaya很困惑這是怎麼回事?但我一聽就知道他陷入了「要不要當好朋友」的兩難,一個小撒旦佈下靈魂操縱的細膩陷阱。這個事情開啟了我更多的了解,最後知道孩子自己沒有能力脫身,決定跟著搬家一起換學校。

我知道他曾經重重跌過的社交創傷,讓他自我懷疑過一陣子,他的應對方式一開始是可以理解的採取保守:謹慎判斷寧可不交朋友。他今年給我的生日卡片上就寫了感謝爸爸救他脫離困境,讓他可以歸零重新學習。很棒的是,國中畢業之際,他回頭看這段體會,給了一個新的理解,意識到自己的「善良」,我很高興少年人生的自我敘事有了這個翻過一章的正面結論,上過一堂深刻的「社會學」,高興他有這麼準確的體悟。

May be a doodle of text

我跟他說,社會上有很多場合,包括一些商場人士建立同窗關係的「高級學位」,都是有認識朋友滾動資源的誘因在。我開玩笑跟他說,你跟你老爹一樣,是眾多社會資本累積網絡中的一條「死巷子」,你有三個朋友就是三個朋友,然後別人很難從認識你再往前認識新的朋友。

我不知道他懂不懂我在說什麼,但他能夠欣賞自己有「不勉強朋友」的「善良」,可以說經歷挫折困惑後,慢慢終於建立了正面肯定自己、遠離青春同儕「準幫派」誘惑的珍貴定力。我提醒他,朋友慢慢交不要緊,暫時少些沒關係,有時候聽從內在的聲音、確定無法當「好朋友」是件好事。老爹眼中覺得驕傲,因為兒子學會勇敢相信、知道體貼理解自己、進而肯定自己的「善良」,雖然因此暫時還會是個不容易被當好朋友的「離群者」,但善良放在第一位要繼續堅持下去!

May be an image of text

社會學者的設計田野(a memo)

上午大三的「設計與人文思潮」少了研究所的電影欣賞,在一個多小時的短暫時間裡我介紹了海德格,上週我在東吳第二次聽到社會學者(上次Paul、這次維公)跟我說海德格沒有社會學價值,但他們錯了,如果他們有嘗試想披荊斬棘在當代的思潮森林中打開一條新的生路就會知道,要在思潮盤根錯節的生態平面上釐清一個pathway,我們還需要海拔高度的扶助。

今天我實驗調整了一張思想地圖的slide,故意先把海德格拿掉,迎面於是成了張迷亂視線令人費解的複雜線路,一旦我把海德格這座如帝王雄踞的南湖大山放上,所有上下游河流分支的流域區塊馬上沿著環山四周各就各位,而且從巨人肩頂的高度俯瞰,未竟的湍流、等待的平野、難闖的關卡、誘惑的捷徑…. 盡在眼底,開拓者下山之際於是有了方向感。

下午我加入媒傳的主軸創作課程當觀察員(感謝三位老師的開放接納),學生在16週拿出大總評前的最後一次作品發表,我從他們思考概念、製作probers、導入現場與分析資料,到現在轉化design probe的收穫為創作的材料,一路在旁觀察今天是最興奮的一次高潮,在我離開前看了約13個作品也田野觀察了師生評圖的互動風土,9年在實踐設計學院後終於有機會從6樓下到5樓貼近地交流學習,每一個學生作品都有很多跨域對話的想像空間,非常有趣的體會。

就在社會學者wander在設計教育田野現場時,收到一位工設同學上午跟我攀爬海德格大山、聽到我立在峰頂迎風對他們的呼喚:Be a Dasein designer and learn to design for Dasein吧!想來是有感而發的私訊,給了我一些年輕設計師自稱「厚著臉皮」訴說的學習心事,還畫了兩張自己的學習心徑圖讓我理解他的掙扎,最後告訴我「老師,你對我們的成長很重要」,我只能回答「謝謝你」,然後送了幾張評圖現場的照片分享給他。

講到這裡我就語塞了,好多個立足點可以跟他對話,近的、遠的、理智的、感性的、俯瞰的、仰視的、平視的、即時的、悠長的…. 教育好難,年輕的歲月走過的人都有熟悉感,甚至理解他們還有開放的可能與難免伴隨焦慮的羨慕。我最近對於教育也正在調整自己engage方式的過渡,自己都在移動中的不確定性,只能給他鼓勵打氣,不宜多說。

明天Kaya會跟我到教室裡,希望他有機會看到爸爸曾經的身影,聽聽校園裡師生對話的一些吉光片羽,為老爹在他腦海中留下一些snap shots,留存一些像我們曾經在高山上共度時光的話題與共同記憶。我其實沒有要他學習什麼,豐富感受才會在未來發酵,因此遠比被渲染了太多目的與負擔的教育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