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件劇場:陪伴與交流的回顧

在空總跟「囝仔人」的舞台劇團成員做最後一次聚會,我們一起吃Pizza慶祝我們幾個月來的團圓與即將告一段落的分手,我照例巡迴一遍跟他們詢問了好奇的問題,答案也照例引發我更多的追問,他們像大隊接力般輪流跟我發問,確定每個人都暢所欲言。然後我玩了他們設計給參與空總活動訪客的遊戲,一如往常輕鬆愉快地一起度過三個小時,然後拍了張照片讓我這個「陪伴者」畢業留念,才揮手送別珍重再見!

當初會接「陪伴顧問」這個工作完全是出於好奇,我有很多跨界經驗但舞台劇,雖然有過深淺不同的接觸經驗,接近舞台劇創作的後台互動與前期發想是從來沒有想過的可能,你需要一個特殊的名目、一個可以名正言順的「身分」,「陪伴顧問」這個角色對我正是那個解放好奇的鑰匙。跟著年輕的舞台劇團隊走一段很前期實驗階段的「創作研究」過程,對我是全新的一頁跨界經驗。

一開始收到邀請不確定自己適不適合所以幾乎秒拒,不是舞台專業所以不可能指導,對劇團也不熟怕只會淪為尷尬地雞同鴨講虛耗彼此,但這群年輕人努力拿「證據」說服我的誠意讓我動容,覺得他們是認真想為自我突破安排適合的成長環境,就算他們誤判也要實際做了才知道吧?而且如果無法給錯誤發生的可能,那不就沒了實驗的冒險意義?想想這事大約只能像這樣從彼此對賭的摸索中開始吧?而台灣竟然有這樣在模糊的創作研究階段放手信任地提供創作者支援的計劃?我是在這樣半信半疑的狀態下進入這場跨界第三類接觸的實驗的。

相處幾個月下來,經歷了許多次的相遇encounter經驗,第一次廣泛地溝通基本上是讓我這個後來者對年輕團員當初提案的動機與預期有「新生訓練」orientation的基本理解,氣氛開放自由而帶著未知的期待。第二次見面基本上圍繞著「物件」(object)這個我們雙方共識的連接點做彼此脈絡的理解,我說明「物件」在社會學者世界裡的知識興趣是如何出現,分化出哪些競爭的觀點取向,還有我自己在當中的抉擇與研究寫作計畫。他們給了我劇場界的背景脈絡與「物件」如何被劇場人賦予期待的說明,提到他們過去的作品與透過這個計畫投射突破的企圖,然後我在一整面牆前看到他們展開的各種發射發散環繞物件的發想,隨後進入排演場裡陪著檢視他們在福和橋下二手市場蒐集的物件材料與採集它們的劇場想像。尋找物,沿著物,推測各種劇場表現的想像,也以集體storming的概念想像培養團隊在田野中星探掃描未來演出角色「候選物」的敏感。

過程中我也清晰地目睹了劇團的分工,包括新加入德國聲音藝術家令人期待的碰撞火花,其他包括道具、劇本、導演…. ,這五個人很不一樣的個性隨者我們一次次的接觸對話也變得無比鮮明,每個人的專業不同組合又可以玩出自在的火花,這大概也是劇場的魅力吧?我這個怪異的「第六人」是要如何塞入這些舞台創作者的組合中呢?我是絕對沒資格當「顧問」的,一個對於對象的劇場世界如此生疏的人是不可能具有「顧問」一詞預設的prepared readiness。主辦這個「創作支持系統」的C-Lab取了個「陪伴」的概念,它是我幾個月來一直焦慮中摸索體會如浮木般的線索,如今回想起來「陪伴」確實也是我能想到,不管就漸漸在彼此互動中摸索出來的操作實務,或者拿捏跨界溝通分寸的倫理,都最為貼切的定位。當然,我如今可以想像,隨著不同創作領域的團隊與各種搭配可能「顧問」的差異組合,所謂「陪伴」的方式自然可以也會有、該有彈性的變化。

我的陪伴方式表面上很輕鬆,背後其實戒慎恐懼時時在拿捏分寸,花最多時間精力的地方大概是在觀察中做仔細的描述,沿著現象描述做「我看到什麼」的各種揣測,隨著我跟這群年輕人培養的信任與默契增加,這些揣測也轉變成對話中往返丟接的線索,讓彼此一起走過的經驗豐富化,反而許多誤解、漏接、恍然大悟、白目,當然也包括竟然有的默契,還有彼此都發覺無法跨越過去的邊緣對望,都成為對我而言(對他們應該也是)更有趣的收穫。第三次的聚會原本是要在劇場現場觀看期待已久的初步成果,因為我的確診而只能事後透過觀看錄影,但我跟他們溝通的「物件」組合意外更為複雜,我剛好有機會到台北表藝中心觀看他們前一齣戲《Can Can Do It!》的正式演出,因為之前已經看過同一齣戲更早期的錄影版本,這個前一齣戲「早期錄影與現場演出間的演化軌跡」於是提供了我跟他們針對新劇錄影進行探索對話的一個「平行的對照文本」,意外地,我們的陪伴經驗變得非常立體,超過眼前一齣戲碼摸索成形的多層次對比,更多的誤解、白目、恍然大悟,更多自由探索的收穫!

第四次的pizza送別會,回顧這段充滿意外的過程,跟一群古靈精怪的年輕人玩想法、玩材料、玩擺置、玩想都沒想過的對話摸索,讓我這個回首生涯在一個個產業田野中成長的社會學者,在幾乎半退休的狀態下意外地重溫了一次全新的田野,這次藝術的實驗場域帶來的與過去不同,尤其是五感重新被鬆動組合的「另類」田野興奮。我們實際上「彼此」陪伴的過程只有很短的幾個月,但我知道已經萌了芽、胚胎成形的事情不會就這樣結束,因為他們會在這條隱約劈開的小徑上繼續創作,跟他們共處的經歷會給我想像的翅膀力量。所以,在「社會學遇上舞台藝術」的最後一次三小時的聊天交往,我跟他們交代了一下承諾,以後個別或者集體,有我這個原本離他們很遠(希望因為陪伴彼此而終於拉近一點)的老學究可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不用客氣,我期待看到他們未來的各種創作發展!

這些年輕人因為閱讀《尋常的社會設計》而有了申請這個計畫的契機,找我的時候很可愛地真的找了各種證據說明我因此是最佳的陪伴,最後作為實驗研究的總結作品「選物店」也呼應了「我們」這群跨領域「戀物」狂的投合共鳴,我這幾個月陪伴他們的一小段創作實驗歷程,對舞台劇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敬意與同情(不是可憐),這是他們在我內心裡播下的種子,有一天一定也會從我的手裡心中長出意外的樹叢果實,然後我那時候回想一定也會在內心深處篤定一切都不意外,那是他們這群可愛的舞台工作者陪伴我過的證明啊!

陪伴,是倫理,是方法,也會是virtue,最後將化成merit,有時候做一件事,名字說對了,真的就會有對的好事發生!

在空總跟「囝仔人」的舞台劇團成員做最後一次聚會,我們一起吃Pizza慶祝我們幾個月來的團圓與即將告一段落的分手,我照例巡迴一遍跟他們詢問了好奇的問題,答案也照例引發我更多的追問,他們像大隊接力般輪流跟我發問,確定每個人都暢所欲言。然後我玩了他們設計給參與空總活動訪客的遊戲,一如往常輕鬆愉快地一起度過三個小時,然後拍了張照片讓我這個「陪伴者」畢業留念,才揮手送別珍重再見!

當初會接「陪伴顧問」這個工作完全是出於好奇,我有很多跨界經驗但舞台劇,雖然有過深淺不同的接觸經驗,接近舞台劇創作的後台互動與前期發想是從來沒有想過的可能,你需要一個特殊的名目、一個可以名正言順的「身分」,「陪伴顧問」這個角色對我正是那個解放好奇的鑰匙。跟著年輕的舞台劇團隊走一段很前期實驗階段的「創作研究」過程,對我是全新的一頁跨界經驗。

一開始收到邀請不確定自己適不適合所以幾乎秒拒,不是舞台專業所以不可能指導,對劇團也不熟怕只會淪為尷尬地雞同鴨講虛耗彼此,但這群年輕人努力拿「證據」說服我的誠意讓我動容,覺得他們是認真想為自我突破安排適合的成長環境,就算他們誤判也要實際做了才知道吧?而且如果無法給錯誤發生的可能,那不就沒了實驗的冒險意義?想想這事大約只能像這樣從彼此對賭的摸索中開始吧?而台灣竟然有這樣在模糊的創作研究階段放手信任地提供創作者支援的計劃?我是在這樣半信半疑的狀態下進入這場跨界第三類接觸的實驗的。

相處幾個月下來,經歷了許多次的相遇encounter經驗,第一次廣泛地溝通基本上是讓我這個後來者對年輕團員當初提案的動機與預期有「新生訓練」orientation的基本理解,氣氛開放自由而帶著未知的期待。第二次見面基本上圍繞著「物件」(object)這個我們雙方共識的連接點做彼此脈絡的理解,我說明「物件」在社會學者世界裡的知識興趣是如何出現,分化出哪些競爭的觀點取向,還有我自己在當中的抉擇與研究寫作計畫。他們給了我劇場界的背景脈絡與「物件」如何被劇場人賦予期待的說明,提到他們過去的作品與透過這個計畫投射突破的企圖,然後我在一整面牆前看到他們展開的各種發射發散環繞物件的發想,隨後進入排演場裡陪著檢視他們在福和橋下二手市場蒐集的物件材料與採集它們的劇場想像。尋找物,沿著物,推測各種劇場表現的想像,也以集體storming的概念想像培養團隊在田野中星探掃描未來演出角色「候選物」的敏感。

過程中我也清晰地目睹了劇團的分工,包括新加入德國聲音藝術家令人期待的碰撞火花,其他包括道具、劇本、導演…. ,這五個人很不一樣的個性隨者我們一次次的接觸對話也變得無比鮮明,每個人的專業不同組合又可以玩出自在的火花,這大概也是劇場的魅力吧?我這個怪異的「第六人」是要如何塞入這些舞台創作者的組合中呢?我是絕對沒資格當「顧問」的,一個對於對象的劇場世界如此生疏的人是不可能具有「顧問」一詞預設的prepared readiness。主辦這個「創作支持系統」的C-Lab取了個「陪伴」的概念,它是我幾個月來一直焦慮中摸索體會如浮木般的線索,如今回想起來「陪伴」確實也是我能想到,不管就漸漸在彼此互動中摸索出來的操作實務,或者拿捏跨界溝通分寸的倫理,都最為貼切的定位。當然,我如今可以想像,隨著不同創作領域的團隊與各種搭配可能「顧問」的差異組合,所謂「陪伴」的方式自然可以也會有、該有彈性的變化。

我的陪伴方式表面上很輕鬆,背後其實戒慎恐懼時時在拿捏分寸,花最多時間精力的地方大概是在觀察中做仔細的描述,沿著現象描述做「我看到什麼」的各種揣測,隨著我跟這群年輕人培養的信任與默契增加,這些揣測也轉變成對話中往返丟接的線索,讓彼此一起走過的經驗豐富化,反而許多誤解、漏接、恍然大悟、白目,當然也包括竟然有的默契,還有彼此都發覺無法跨越過去的邊緣對望,都成為對我而言(對他們應該也是)更有趣的收穫。第三次的聚會原本是要在劇場現場觀看期待已久的初步成果,因為我的確診而只能事後透過觀看錄影,但我跟他們溝通的「物件」組合意外更為複雜,我剛好有機會到台北表藝中心觀看他們前一齣戲《Can Can Do It!》的正式演出,因為之前已經看過同一齣戲更早期的錄影版本,這個前一齣戲「早期錄影與現場演出間的演化軌跡」於是提供了我跟他們針對新劇錄影進行探索對話的一個「平行的對照文本」,意外地,我們的陪伴經驗變得非常立體,超過眼前一齣戲碼摸索成形的多層次對比,更多的誤解、白目、恍然大悟,更多自由探索的收穫!

第四次的pizza送別會,回顧這段充滿意外的過程,跟一群古靈精怪的年輕人玩想法、玩材料、玩擺置、玩想都沒想過的對話摸索,讓我這個回首生涯在一個個產業田野中成長的社會學者,在幾乎半退休的狀態下意外地重溫了一次全新的田野,這次藝術的實驗場域帶來的與過去不同,尤其是五感重新被鬆動組合的「另類」田野興奮。我們實際上「彼此」陪伴的過程只有很短的幾個月,但我知道已經萌了芽、胚胎成形的事情不會就這樣結束,因為他們會在這條隱約劈開的小徑上繼續創作,跟他們共處的經歷會給我想像的翅膀力量。所以,在「社會學遇上舞台藝術」的最後一次三小時的聊天交往,我跟他們交代了一下承諾,以後個別或者集體,有我這個原本離他們很遠(希望因為陪伴彼此而終於拉近一點)的老學究可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不用客氣,我期待看到他們未來的各種創作發展!

這些年輕人因為閱讀《尋常的社會設計》而有了申請這個計畫的契機,找我的時候很可愛地真的找了各種證據說明我因此是最佳的陪伴,最後作為實驗研究的總結作品「選物店」也呼應了「我們」這群跨領域「戀物」狂的投合共鳴,我這幾個月陪伴他們的一小段創作實驗歷程,對舞台劇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敬意與同情(不是可憐),這是他們在我內心裡播下的種子,有一天一定也會從我的手裡心中長出意外的樹叢果實,然後我那時候回想一定也會在內心深處篤定一切都不意外,那是他們這群可愛的舞台工作者陪伴我過的證明啊!

陪伴,是倫理,是方法,也會是virtue,最後將化成merit,有時候做一件事,名字說對了,真的就會有對的好事發生!

大稻埕與民藝學

2012年的大稻埕藝術節留下的照片,Juchen的傑作,忙碌備戰奮鬥後眾人完事放鬆的一刻,真的是從一小撮人自嗨實作夢想開始走向人人的藝術節。那年也是我唯一一次變裝柳宗悅參與遊行,自在蹲坐地面門檻,喝著手中冰涼的啤酒愉快前望,忘了喃喃自語回答怎樣的提問,人生從來都是且戰且走,哪會想到後來發生的事。

算一算真的前幾天po文中估計沒錯:整整9年了,篳路藍縷以啟山林,大稻埕的世代朋友們鍥而不捨的堅持,絕對可以俯仰無愧地驕傲!

我從一個人參與發起開始,接著以在大稻埕創業的繪本屋加入,到2016年因進入實踐而暫時離開,但一直惦記著創業夥伴們,還有對自己「I shall be back」的承諾。

2017年我以一場民藝為題的演講「民藝與民藝運動的時代意義」參與那年的大稻埕國際藝術節,後來以《LA VIE》的民藝專欄接續這個寫作計畫,這一條持續工作的線索,預計在2021將以《尋常的社會設計》前傳的姿態出書,可以放下柳宗悅了了一樁心願。

第二年2018年的國際藝術節,我終於帶著實踐工設研究生組成的「地平線下」(Upsidedown)團隊重返,再次落地祖靈之地,「稻地/到地/道地」以展追問土地的真摯與設計的本質,呼應前一年國際藝術節的演說內容,更難忘的是在展場與日本民藝館長深澤的那番對話。

如今那批有為的年輕設計師幾乎都畢業了(起碼我指導的三位碩士生),期待他們騰飛之日仍舊能夠毋忘在地。

2019年的五月,我在東海大學的藝術社會學研討會中做專題演講【重新想像民藝:但帶個體與日常美學的社會設計發問」熱身,接著12月28日在大稻埕剛成立的青鳥居所演說,呼應系列講座的主題【昨日的世界,明日的我們】,我講「重回狂騒的黃金年代:柳宗悅日用之美的溫柔革命」,隨即閉關8月書寫完成《尋常的社會設計》。

2020的這個月底(別忘了大稻埕國際藝術節還在繼續~),我將以閉門書寫《重寫民藝》前的一場宣示演講為今年的藝術節閉幕,在大稻埕落地再出發,啟程完成我DXS書寫的第二部曲。來年2021年的十月大稻埕國際藝術節,希望可以拿著新書回鄉,向先輩報告我這一介任性的「在地學問者/在野群學家」的工作進度,除了《重寫民藝》之外,如果一切計畫順利,期待還可以加入One more thing,總之,給這塊育我養我一輩子的土地「一個人」微博但踏實耕作的交代。

CREDIT: 照片是 Mehnai Imana JuChen的精彩作品,不知為何FB 專頁無法share,截圖分享。

《著陸何處》中文出版

身為一位拉圖迷,也自認是一位拉圖式的跨界學問者(不是很有學問,而是「學著怎麼問」),《著陸何處》的中文版問世對我當然是非常興奮的事,配合《尋常的社會設計》推薦這本書也是一定要的啦!

這本書有拉圖一貫的寫作風格,something in the making,在世、幽默、機智、貼心、充滿工作者邊做邊說的自剖,同時也細膩地做了許多富於心機的文圖策略佈局。《著陸何處?》比起《面對蓋婭》內容直白許多,自然也跟著容易讀多了。

但他畢竟也是拉圖滾動式創新的學術生涯在現實政治的一個總結,所以預設許多對拉圖先前思維的理解,所以這本書中文翻譯固然很好,如果你還是覺得哪裡讀起來怪怪的,那就當是一個線頭,可以往前追溯,去多瞭解拉圖一些。

這本書因為直白而且貼著現實戰鬥,所以也是最容易對拉圖進行批判對話的文本,我相信拉圖本人對此也是歡迎的,因為對他來說,成功的寫作總是要能夠「觸動」滾動的連鎖反應。一個只會「複製」出歌頌鸚鵡文的書籍物件只會是個媒介,而不是刺激創動的中介/仲介。所以,我說不定哪天(想不開尋短)會把自己的「拉圖筆記」拿出來曬曬太陽示範「使用拉圖的一種可能」。

《著陸何處?》這本書的最後,拉圖先是示範了自剖,反思自己一位立足舊大陸的學者如何在歐洲土地上扎根著陸,然後向讀者發出典型拉圖式的提問:

「就這樣,我說完了。現在,如果你們願意的話,就換你們來自我介紹,讓我們多知道一些:你們想要在哪裡著陸?又想要和誰住在一起呢?」

你知道嗎?我當初就是很聽話,在記下我塗鴉拉圖各種優點、缺憾、洞見、盲點的「拉圖筆記」後,開始專心動手、密集寫作《尋常的社會設計》完成自己一介台灣學問者的「在地文本」,所以整本《尋常的社會設計》寫滿了「離地」、「落地」也就沒什麼好驚訝了。

如果你閱讀《著陸何處?》還是有困難,那我跟你講,一定是你沒有先讀過《尋常的社會設計》這本台灣任性的拉圖迷寫的「社會學者著陸設計計畫書」、人生最後歲月「與設計過同居生活的初體驗書」啦!還不快去買~

我的拉圖之鏡

昨天才剛想要來寫一點拉圖筆記,而且事實上也剛寫了點草稿,同時就收到邀稿,希望我能寫點拉圖最近中文翻譯的新書《著陸何處?》。

這本書剛上市,是根據法文版然後參酌了英文版的成果,翻譯者已經是翻譯拉圖的老鳥,這本通俗小書比起《面對蓋婭》讀來輕鬆許多,其實我的《尋常的社會設計》是受到此書英文版《Down to Earth: Politics in the New Climate Regime》的刺激才進入密集寫作階段的。所以,從群學收到這本書中文版的那一刻,我將它擺放在《尋常的社會設計》一旁看著,心中的感觸特別激動強烈。

拉圖做學問在很多方面都帶著美式實用主義者的風範與氣息,他最重要的《實驗室生活》也是從實用主義的起源地美國,特別是美國加州的實驗室開始起步跑。我當年閱讀那本書時有種奇怪的共鳴,跟我從關於運動鞋的國際商品鏈研究(也是我學術生涯的起跑線)中獲得的啟發有許多呼應,我進行那博士論文研究時的運動鞋市場大事,Reebok乘著加州有氧旋風起飛威脅到了北邊一點以Oregan為基地的Nike,我讀《實驗室生活》時也嗅得到加州的氣息。

實驗/實作精神濃郁的拉圖曾經被《實驗室生活》受到的巨大誤解困擾許久,他當年因為「科學事實是出於建構」的論點被STS圈眷愛,但他的「建構」是法國酒莊子弟看著風土職人的協調勤作長大的物質理解,跟那個強調意義符號主觀詮釋的主流「社會建構論」剛好相反。我對這個拉圖的困惑痛點還有他真正想要說的「建構」很能設身處地理解,因為自己從小就是在大稻埕電器批發商師傅與線材環繞的實作現場中長大,塑造了我對於學術工作應該是落地物質勞動並且頻繁與工具協作的「世界觀」直覺,這讓我對於現在遠離抽象學院(他們連講拉圖都抽象了),成天泡在玩物的設計師間與被設計學院工場圍繞的新生活特別感到呼吸的自在。

《Down to Earth》的開頭不久處,拉圖做了一個在我看來一點都不是客套話的收尾:"The reflections that follow, written with deliberate bluntness, explore the possibility that certain political affects might be channeled toward new objectives. Since the author lacks any authority in political science, he can only offer his readers the opportunity to disprove this hypothesis and look for better ones." (中譯:「底下的省思刻意以直白的風格寫下。我試著探索:我們難道真的無法把某些政治情感導引到新的目標嗎?我沒有任何政治科學上的權威。身為作者,只能藉此機會,讓讀者斧正我的錯誤,然後提出更好的假說。」)

這正是我所喜歡崇拜的拉圖!然後我決定了再次當個不自量力的「任性社會學者」,我要讓《尋常的社會設計》成為一本「社會」與「設計」密集反覆交錯,「自然」與「文化」在最小與最大尺度的對象上打破界線,用力攪混「身體」與「環境」幾乎約定成俗的分割,然後,這本書我決定用這種一貫的精神,以一部「設計人類學」三萬字寫三百萬年的「超簡史」破題拉開序幕,最重要的,我想要斗膽地,用符合法國酒莊主與大稻埕電器商之子的實用主義態度,提出我認為更完整的、關於人類當代處境的歷史圖像:「雙重離地」! Not just one, but two! 而且它們從「馴化」與「定居」的重疊處就埋下「糾結著一起誕生」的地面痕跡。

《尋常的社會設計》出版後的這兩個月,我透過出版實作驗證了當初接受出版社編輯提議的這個書名的巨大優點與一個致命缺點。務實來講,我無法想到比它更容易讓一本底子複雜的書在跟社會溝通時有效降低負擔的「解決方案」;但缺點是,我跟著就一直被糾纏在這個擺脫不掉的「社會設計」框架,造成跟拉圖不斷對話的那個推動這本書寫作背後的知識動力不幸地在書出版後,反而在我跟社會的各種對話中消失了!

那些貫穿了一位「刻意選擇在設計落地」的任性社會學者的知識生涯賭注的初衷、用力與願景,弔詭地反而在接近社會學的場合被「將社會學應用到外面」因而「證明了社會學好棒棒」的「社會設計」框架給處理掉了。拉圖,在那場最後以書名副標題拿掉「社會」收尾的戰役後,成了STS「若即若離」的曖昧盟友,我跟社會學大概也要像這樣最佳互惠地保持「社會距離」交往下去好一陣子吧?

#書名設定好溝通的優點跟社會學的好棒棒,都是真的。

#可能本來就沒有太多人關心「離地不離地」的拉圖問題啦。

那些貫穿了一位「刻意選擇在設計落地」的任性社會學者的知識生涯賭注的初衷、用力與願景,弔詭地反而在接近社會學的場合被「將社會學應用到外面」因而「證明了社會學好棒棒」的「社會設計」框架給處理掉了。拉圖,在那場最後以書名副標題拿掉「社會」收尾的戰役後,成了STS「若即若離」的曖昧盟友,我跟社會學大概也要像這樣最佳互惠地保持「社會距離」交往下去好一陣子吧? 🙂#書名設定好溝通的優點跟社會學的好棒棒都是真的#可能本來就沒有太多人關心離地不離地的拉圖問題啦

年輕設計師的拉圖問路:《尋常的社會設計》讀友會後續

我是Latour的崇拜者,過去6年來Latour的思想一直提供了我在設計領域裡研究/教學/寫作的一個重要的引擎,有不少時候是透過受Latour影響的第二階思想,像是OOO的Harman,然後甚至是Harman眼中的海德格,Latour對我就像是一個思想都市的大型圓環路口,思想與材料的片段許多繞行進,繞行去,維持了雜多中景觀與秩序的統合。

關於Latour在台灣被容受使用的狀態,我最近有一種從模糊到越來越清晰的感想,Non-human(非人)好像成為了人們最喜歡引用Latour的流行語,Latour一定程度上確實成功,證據是譬如,現在似乎在各種脈絡下只要點到Non-Human就變得很fashion的地步,Agency of non-human都快變成了ANT的代名詞了。

但這樣一個乍聽之下驚人的聲稱到底具體指的是什麼?這樣講究竟有什麼必要與好處?改善了怎樣的問題瓶頸?講得清楚的似乎很少,就像「民藝」一詞變得模糊而普遍好用地流傳到到底它是在說什麼也沒有人在乎的地步。「非人」不少情形下好像只是某種「萬物有靈論」Animism的生態思想調味?

在《尋常的社會設計》裡我幾乎沒有談到「非人」作為行動者,我只是強調「工具影響塑造人」比「人創造工具」是更為實際而且迫切需要的眼光。在我看來Latour思考風格的核心「Network」比「Actant」重要,掀開non-human這個吸睛的封面之後還有一套內在邏輯一致,持續在研究實作中調整演化的思想工具,包括像以ontology本體論取代epistemology知識論,同時拒絕向上與向下化約的principle of irreduction,還有一再盯緊要用mediator取代intermediacy的訓示, 以chain of translation(翻譯鏈)為焦點的material semiotics…..。

我建議理解Latour的捷徑,是從《Laboratory Life: the Construction of Scientific Facts》開始,這本書有簡體字版可以找找,然後可以直接就到《Reassembling the Social》,不要顛倒了順序不然你只會拿到一本天書。這本書我認為最關鍵的突破點是前半的第四個「不確定來源」:from Matters of Facts 到Matters of Concern(這一章可是字字血淚斑斑啊~),其他章節就環繞著能否掌握這一章的軸心來做「績效指標」就對了,然後你再往前找你喜歡的書本去滾動繼續印證。

收到一位《尋常的社會設計》發表會參與讀友的會後來信,服務讀者的一些回應心得,順手分享。

# 《實驗室生活》另一位作者Steve Wooglar可是大名鼎鼎使用者研究的先驅喔!

Image may contain: text that says 'Laboratory Life Scientific Facts The Construction of Bruno Latour Steve Woolgar Introduction by Jonas Salk With a new postscript by the authors'

《尋常的社會設計》回歸主場

本週六9月19日下午2:30-4:00,我將「回到」祖靈之地的大稻埕述職報告《尋常的社會設計》,在上次談民藝的同一個地點「青鳥居所」。

這一場不同於台大的對談,我可以有比較充裕的時間來談談這本新書,也期待像竹北「或者書店」那場一樣有熱烈的交流討論,錯過新竹首發場的朋友不要錯過,我接著就要到中南部了,回來已經11月。

出版社編輯寫的文案讓我成了透明人,把我跟大稻埕的親密關係寫得一清二楚,難怪我每次回大稻埕行事總是特別謹慎認真,哈哈。貼在後面給各位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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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的社會設計》終於,要來到大稻埕辦講座了!

大稻埕是《尋常的社會設計》作者Jerry的主場。說是「主場」有幾個原因——

一、是他是成長於大稻埕的孩子,從小就在「第一劇場」到「打鐵仔街」一帶玩耍。

一、是在離開中央研究院,準備回到社會之中,他在「眾藝埕」裡有了一席之地,忙著四處奔走,打算繼志述事,重寫民藝。

一、是當Jerry任教實踐大學工業設計系後,與一群可愛的學生在大稻埕策了一檔「稻地」展,成功演示了何謂「5%設計;95%在地」。或許,總會有一個場域,與我們的人生「休慼與共」(抱歉我亂用成語)。

對Jerry來說,這個處所,就是大稻埕。能在出版第一本書,在親切的地景上,與許多書友分享,應該也是一段佳話。禮拜六,下午兩點半,青鳥居所見。先來先坐,先坐先贏!

Okapi《尋常的社會設計》書評來了!

Okapi是柏克萊的閱讀情報平台,我是直到出書才知道(有夠沒常識)。《尋常的社會設計》還在印刷廠時他們就已經向出版社索取檔案閱讀,並在上架第一天就安排了訪談!

當天不只記者還包括攝影師與主管都到場,訪問過程極其專注投入,事後處理也非常謹慎,經過一個多月的反覆編寫確認,態度之認真出乎我的意料,也讓我一直期待著這篇新書評介,… 直到今天下午終於刊出!

迫不及待閱讀後甚為感動,書問世後這段期間我固然收到許多讀者的熱情回饋,每個人喜歡的章節段落各有不同,對我都是很大的鼓勵;但我確實也收到少數讀者對於這本「奇書」中排山倒海的資料量與反覆探問、跨大級距的思考辯證感到困惑(作者我聞言只能哭哭)。

這篇據說作者整本書徹底來回翻閱數回、再三咀嚼才細細完成的完整書介,希望可以對他/她們有所鼓勵與幫助,如作者的生動比喻「上山下山」、滿載而歸!

讓我分享一些文中段落如下:

”專訪這位思考奔馳跳躍的作者的過程,就有如目睹書中旁徵博引的文字清晰浮影於眼前,滿載著資訊的談話來回折返,偶然在林間見到光影閃爍,映射著見樹又見林的豐富開闊。 ………雖然看似任性,但這位有著豐富登山經驗的社會學家也是一位負責任的嚮導;在帶著人左迴右拐、閱歷了社會學與設計交織的風景後,卻也穩穩地帶著讀者下山。或許正因為這樣,在《尋常的社會設計》中,儘管像在林間迷途,卻始終沒有失去方向,讓人一路漫遊、瀏歷而遊興不減,甚至流連忘返。”

精彩的書評全文在此:設計的現場就是身體的現場,拉近「做得手」與「用的手」:專訪社會學者鄭陸霖《尋常的社會設計》

Readmoo 《尋常的社會設計》書評來了

讀墨的《尋常的社會設計》訪談來得好快!

當天年輕的採訪問了我不少關於成長經歷的往事,我一開始有些意外,想想他們應該是非常清楚電子書閱讀世代的需求吧,也就很輕鬆地談了年輕時的Jerry青春焦慮又任性衝撞的許多「私密」事,既然被問了答也沒有太多顧忌。

看到文章,馬上發出長長地「啊~原來如此~」 ,蠻佩服編輯愛麗絲從那一下午看似混亂多角的訪談中找出這樣側寫《尋常的社會設計》的運鏡手法!就像昨天清志老師說的:「任性應該從小到大都是一樣的!」,哈哈。

「如果不能在這裏,對學生提出一種社會學對設計新時代的想像,和學生溝通,讓他們覺得相關、有用、重要,我就不知道我的存在價值是什麼了。」鄭陸霖認為社會學家必須懷抱焦慮「我們必須不斷去探問當代是什麼?我們是否了解我們身處的時代?現在個人主體性強大的世代,社會又是什麼?我們要怎麼談『群』,又不讓大家覺得不相關、覺得可以接受?」」


讓社會學重新與社會產生共鳴,是鄭陸霖離開中研院後想做的事,「我必須改變社會學的說法,抽離學術腔調,轉譯成學生聽得懂的。」再次離家,鄭陸霖是為了回鄉,讓社會學「重新與這個時代的人產生共鳴。」

閱讀書評全文:
https://news.readmoo.com/2020/09/10/the-marriage-of-design-and-society-interview/?fbclid=IwAR1jUfppQcAcYHzyUxZv1HkUZFOpR2u6bLdGz7Tyol1iz9_uaHVSK3iS-j4

「這本最好看!」職人不藏私書單推薦

因為出書才知道MOMO購物網很積極在販售書籍,據說網路銷售都超過了誠品(不知道真的假的)。

「這本最好看,職人不藏私書單」,進了MOMO網路書店後,看到《尋常的社會設計》的書櫃開箱中榮獲行家大力推薦:

“社會學往往不歌頌「物」,而多是批判「物」,但本書卻開啟了一個嶄新的視點:「物」如何帶領人類與社會前進,並且調和著我們的生活。作者以社會學研究背景出身,並活躍於設計工作的現場,同步從事藝術收藏製書和普羅漫畫出版如我,對於這樣超展開連結經驗,更是備感認同。(非常有趣與令人興奮啊!)”

#行家的話還真的很有參考價值啊~

#尋常的社會設計,不尋常的超展開,看了就知道~

Nik vs. Jerry 《尋常的社會設計》三部曲/對話

成大建築系簡聖芬老師(Nik Chien)閱讀《尋常的社會設計》後在FB上分享了三部曲的讀後感想。在漫長孤單的寫作過程中,鼓勵我的一直都是,想到一旦完成分享後就可以收到回饋的興奮。所以看到這三段文字非常珍惜,也馬上給了回應。獲得Nik的首肯,把她的文字與我們的簡短對話整理一起,希望繼續滾動這本書的分享交流。

翻開書頁,開始DXS的交流對話

常跟學生說
人類創造的工具不只是工具
人因為使用工具而衍生的新能力、新思維
才是重點
Jerry Cheng老師精準的微視選物
用社會學者的鉅視
展示了人與工具共同進化的故事
讚!

#《尋常的社會設計》第一部

Jerry: 感謝🙏,辛苦了,走了好長的旅途終於回到家!體力可能很累,但希望精神是飽滿的。第一部由離設計最近處開始起步,盡可能往世界的最遠處跑去。第二部接著,改從(目前似乎還是)被設計認為最遠的「社會」走回來,我們將會經過重複三次「社會學者-設計的當代」的辯證,把社會學拉到靠近設計些的地方(也幫有心加入援軍的社會系學生鋪好橋樑),還有,維持DxS的平等精神,這也是設計師/學生想要親近社會學(我拍胸脯保證)最貼心的入口了,加油!😄


設計問題是限制條件不足的頑題
尋求設計解答如同在暗夜探訪丘壑之地
最佳解答在最高山的山巔
但僅有頭燈照路不知道哪個丘最高
設計者如果能利用天上的星定向
有助好解答的探詢
設計者的心眼影響星的選定
Jerry Cheng
老師的社會學者之眼
提醒我
設計者處在地表的個體心眼與頭燈之外
社會學者的眼可以看見丘壑大地
或是指出天上更多星光(可能要配合關掉頭燈😄)

#《尋常的社會設計》第二部

Jerry: 謝謝🙏分享閱讀心得。《尋常的社會設計》是我為後續寫作熱身的開胃菜。妳跟著要進入的第二部,主要是想從社會學學子最同溫的古典內部「勸誘」她/他們拉近跟設計的距離;對(工業?)設計而言,我的期待,閱讀第二部後只要能敞開design senses,跟社會學思維建立親切感也就夠了。我一直私下以為,建築是最容易覺得第二部「這不是常識嗎?」的設計次領域,不是嗎?

Nik: 哈哈哈!建築人就是因為覺得「這不是常識嗎?」所以不求甚解。於是,等得夠久,就能依賴社會學者來把「常識」解開啦!我以為這個解開的重點,需要建築人把自己的頭燈先關掉,看見滿天繁星……

Jerry: 懂耶,真的頭燈太強,看到的多只是自己的全身。


設計的目的是改變
實現改變的時間點是未來
近幾年建築系畢業設計展
我總覺得看到了許多荒蕪的未來
而工設系的畢展則有溫暖的手心感
前者尺度大到看不見人
後者尺度小到看不見人
兩者都難以表現設計物與人的細緻關係
Jerry Cheng
老師的「社會」或許才是適切的尺度!

#《尋常的社會設計》第三部

Jerry:
第三部確實是經歷第一與第二部後,在DXS之間摸索the marriage of design and society(英文書名)的一個「適切的尺度」(我的「社會」想像)。第一篇,我用評論一部電影《美麗事.殘破世》為第三部定調,設定了與前兩部不一樣更親密(intimate) 的閱讀距離感,announce新的焦點:重新思考「人」與「物」的距離、分配與責任倫理。然後接著的第二篇談「東西」,再次如第二部發出訊息給社會學子,勸誘他/她們把援軍調動過來靠近「準備擁抱尋常」的(社會,一個贅詞)設計。第三篇回頭換跟設計談心,寫給剛看過第一部的設計學子,安撫他們「不夠新奇」的憂心與肯定一個更平衡(其實是更基進 radical)的位置,想像重新組合recompose「新奇」與「普通」的可能互補關係。 這三篇之後,所有短文都在demo鼓勵開始去想像那個「再寬一點」適切尺度上的new design senses。

Nik: Jerry Cheng「沈澱到大眾五感所及的範圍」是我覺得建築系學生很需要的,他們太理性太不敢表達個人感受了,常選擇超遠的未來;而工設系學生似乎又太耽溺了,只看見現在。😂「社會」這個「尺度」有時間、空間以及「人群」,我以前沒想過。時間、空間、人,確實是設計者必要的senses。

Jerry:Nik Chien 你知道我有多累了吧?你要拉建築系學生近一點,我拼命拉開工設系學生退遠一點。然後社會學系的學生躲物件跑得遠遠的~媒人婆難當啊~

博客來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66264?loc=P_0025_1_003

讀墨 https://readmoo.com/book/210153307000101

《尋常的社會設計》小序──與時代擒抱,在深夜!撰文 詹偉雄  

感謝🙏老友偉雄大力推薦!******

小序──與時代擒抱,在深夜!撰文詹偉雄(《數位時代》創辦人)

與這本書的作者陸霖結緣甚早,少說也有十七、八年,他是當年部落格年代裡,書寫得極度勤奮的作者之一,我在擔任《數位時代》創刊總編輯的期間,希望找一些新鮮的寫手──不只是寫作筆法新穎,最好是生活和眼界也要能在光年之外的那種──來擔任專欄作家,因而結識了陸霖。  

人稱Jerry的陸霖,在網路上開了好幾個部落格,他在美國杜克大學的博士論文寫的是Nike製鞋產業的商品鍊,經濟社會學是他的本行,但遭逢新興到來的網路年代,顯然有更多的事物(譬如新科技硬體、繪本、物我關係與道德經濟學)吸引著他,以他在部落格上頻繁貼文的頻率,可以想見,深夜Jerry的書房桌前,好幾台螢幕繽紛起舞,思緒和比喻如同Akira光明戰士摩托車隊的引擎般,轟隆隆向前擂動。  

那個光景很是吸引我,我在他身上彷彿看見了美國《連線》(Wired)雜誌創刊時期的那種樣態,一種把科學知識和人文關懷結合起來,而且在自身的生活中活出完全不一樣行事曆的那般數位時代風範,因此,我在自己的專欄裡寫了一篇文章〈一個人,與一個時代〉,紀念著我當時的激動以及我們的友誼。  

當時間軸挪移到我們的後中年,陸霖與我的生活都經歷了戲劇性的變化。我在二〇一二年因為健康緣由退休離開職場,而陸霖則約莫在前後沒多久離開了中央研究院社會所。揮別學院,對他是個嚴肅的考驗,終於,思想得以自由,可以自己作自己想作的研究,如同猛禽的幼鳥初識天空,但另一方面,失去可預期的、穩定的收入,不免讓快意翱翔兩三趟飛行後,終得回返落地的老鷹,心生躊躇。  

但意外或也不意外的是:陸霖創業了,他在他成長的台北大稻埕老社區邊上,開了一家繪本屋,佐以妻子英語教學的才華,他成了服務業老闆。離開中研院前,他投注在設計社會學的心血不少,算是台灣最寂寞的設計社會學者,因此,不意外地,他又在新據點──實踐大學工業設計系教起書來,相較於理論思考的中研院,實踐大學的工作顯然「實作感」更強,又過了一陣子,他居然也和我一齊爬起山來,他的第一座百岳就是北大武山,接著又爬了一日陡上陡下一千七百公尺的志佳陽大山。  

陸霖是一個天生的社會學家,我是這麼認為:相較於很多學者,他們的學術像是一份理性的工作,上班與下班的生活內容可以截然二分,他的社會學關懷比較像是生命召喚,無時無刻不感覺到社會與他一齊呼吸,如果我猜得沒錯,他渴望一個「有機連帶」(organic solidarity)非常強勁的社會,其中的人們熱中於分享彼此的價值信念,強健的成員可以拉落水的成員一把,而社會也會生長出一種遠遠超乎個人的凝聚力,隨時把分裂的世界力挽狂瀾一下。  

當他進入設計社會學的領域,對於上個世紀日本的民藝思想家柳宗悅非常神往,他看重那些完全不現名號的設計工匠所做出的生活器物,因為在那種關係中,「有機連帶」發揮著不假言詮的作用,社會帶著迷人的甜味;另一方面,他也對西方思想界裡「物件導向」的思維很感興趣,在這種想法裡,比較認為是人類的工具造就了現代人,而不是人為了整全他自己,才發明了工具,這是一種倒轉過來的透視,對習慣性地以人為中心、囫圇吞棗看文明的台灣,頗有啟發作用。  

我們都快走完中年了,也都在生命蠟燭搖曳之年,感受到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的召喚,就我自身的感受來分析,應該與我們不約而同都遭逢到身體的病痛有關,這倒不是說在海德格的學問中感受到生命即將消逝前的慰藉,而是當身體與世界的感應之門在某個關鍵片刻(疼痛到來之際?)被打開之後,人生有豁然開朗的感覺,年少時並不完全明白「在世存有」(Being-in-the-World)是什麼意思,但中年後的人生,卻使我們的肌肉與神經對著萬物開始敏感起來,而且有著一種詩意的領悟。  

一九三○年,德國文化部長格里姆(Adolf Grimme)寫信給海德格,邀請他由弗萊堡大學轉職到首都的柏林大學擔任哲學教授,對尋常學者來說,這是一樁莫大的榮耀,十九世紀初的普魯士大哲學家黑格爾,就是由鄉下大學轉到柏林後,開始聲名大噪。但是海德格卻拒絕了,而且還寫了一篇文章〈創造性的地景:我為何選擇留在鄉間〉,作為解釋與答辯。有趣的是,海德格專論存有的哲學著作十分晦澀難讀,但是這篇散文,卻很清晰澄明地解釋了什麼是「在世存有」。  

當時的海德格,居住在德國南部阿爾卑斯山北麓黑森林的鄉間,他的山間小屋,是他思考與研究的居所,夏季與冬天,都常有觀光客來此鄉間瀏覽壯美的地景,但他卻這麼說:  

「嚴格說來,我從來沒有觀察過這片地景,但我經驗著它每一小時的變化,無論是在白晝與黑夜,或季節變換的盛大到來與逝去中。森嚴的群山與其上堅硬的原始巨岩、緩慢卻深思熟慮成長著的冷杉、百花齊放中閃耀著簡單光芒的草地、在漫長秋夜中奔流的山溪、鋪蓋著凜然極簡白雪的平原──所有這些的變動與流動,都穿透了這高地上的日常存在,它不是在所謂美學沉浸(aesthetic immersion)的強制片刻,或是人工的共感體驗(artificial empathy)中誕生的,而是只限於當一個人自身的存在,站立於它自身的事功中(stands in its work)。……在一個狂野降下暴風雪的深冷冬夜中,小屋周遭全被鋪平淹沒,這才是哲學的完美時刻。」*  

海德格接著解釋他對城市生活中「寂寞」(loneliness)與鄉間生活中「孤獨」(solitude)的不同:前者只是一個人的物理狀態,是獨身,而後者則是把自身與周遭的萬物感應在一起,才是「在此存有」(dasein),而他不去柏林,是想維持著他這樣的生命狀態。  

在我的朋友中,陸霖是最社會學的,其實也是最哲學式的,平凡人如我們常常腦筋是不活動的,像一朵雲停在那裡,這有好當然也有不好,但陸霖是思考個不停的人,有時不免想勸他早些上床,不要再去敲鍵盤了。但是身為讀者,我們卻還是高興能得到這些由夜未央的最深處書寫來的文字──關於設計、關於社會與社會學家、關於身體,全都來自他的「哲學完美時刻」。  

*譯自Martin Heidegger原著英文選集:PHILOSOPHICAL AND POLITICAL WRITINGS,ed. Manfred Strasser, New York and London: Continuum, 2003, pages 16-18., 2003,英譯者是Thomas Sheehan。

#《尋常的社會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