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教授的第一課:瞎拼沒了藉口

今天去市立美術館,摸索退休閒雲野鶴生活的第一步。

看到Thomas Demand的展非常過癮,還好沒有錯過,渾然天成讓社會學者也心甘情願被「overwhelmed」的大咖,從脈絡、材料、到創作步驟與展場佈局,觀念藝術針對社會課題的精華完整display。 Top notch!

我在Demand的作品系列中也看到了當代藝術跟社會學幾乎同型(isomorphic)的發展——關注『當代性』、深度反身性(reflexivity)、並且靈活穿梭在各種層次之間的架構挑戰與挪移:歷史、物件、身體、可見與不可見的交織。Thomas Demand的作品就是這種共鳴的具象呈現。

觀察他幾個階段的風格演化與突破,讓我心生敬意:這是個高度自覺下的紀律與自由延展拓邊的靈魂才能走過的曲徑,讓我站在學問人生的末端,回首自己笨拙地走過、跌蹭破碎反覆縫合的成長折線,雖然說社會學與當代藝術畢竟不同,但內心很難控制勾起一陣時不我與的羨慕。

我雖病態垂老,但內心的探求熱情顯然還在,離開美術館後一直有股衝動想跟Amazon下訂買本作品集放身邊,以後可以不時覽閱思考,包括如何結合怎樣的教學主題……,但念頭剛出來,便意識到,過去「書雖然昂貴,但可以拿來教學使用跟學生分享,衝吧!」的藉口已經沒了,X_X。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都是退休的老教授了還想那麼多,哈哈。於是,念頭一轉,開始苦口婆心柔性勸導要自己放下念頭、好好學如何步履輕快地迎接抗癌好不容易「似乎」要告一段落的退休新生活吧!四下寂寥、連閉室裡自己的迴音都不再,遑論播種與接棒、不合時宜的慣性想像。

今天果然是退休後老教授的第一步,觀看藝術的心情跟著生涯轉折也變得不同,多了一堂節約剋制、學習自在的新課程要修煉。

慢寫者的清新小泡泡—— 拉開網海後的生活縱深

“People need new tools to work with rather than tools that ‘work’ for them. They need technology to be with them rather than over them. Tools that foster conviviality allow people to achieve purposes with autonomy and personal responsibility.”(人們需要的是一同工作的新工具,而不是那些替他們工作的工具;是能與他們並肩而行,而非支配他們,的技術。那些能促進『同樂共生』(conviviality)的工具,使人們能以自主與個人承擔來實現目標。) ~ Ivan Illich

最近很多人在思考如何降低對Meta的依賴。我把Facebook當日誌寫,內容根據自己的生活變化,為了養成寫作的習慣,完全照自己的schedule,不太管外面的話題事件。偶爾當下情緒來會當短訊直覺寫但幾天後通常會關閉或刪除,記錄日常感思大約也只放比較輕鬆生活化的1/3到FB。Meta的Instagram與Thread,我幾乎不用,Faceboo短片會自動放到Instagram如此而已,APP幾乎從沒開過,Thread只有閱讀FB文時被動被帶過去,哈哈。

另外,這麼多年來,我寫的日記一直都放在WordPress的部落格網站First Step (https://jerryllc.blog),所以也沒有太多搬遷的焦慮,FB只是一個分享的通路。在這個速度暗示權力的時代,放慢已經成為一種日常的政治選擇,需要細細的生活修煉與對策;而首先,我們都需要在加速過熱的網路與生活中的自己間創造「足以自我審視與呼吸休憩」的必要縱深。即便這樣,我還是跟了最近許多人的建議,開啟了Mastodon的網頁(https://mastodon.social/@jerrycheng/media) 與Singal的通訊帳號。(ID好像是用電話號碼?)

我當然是新手,歡迎交流。我猜啦,應該沒有多少人會過去,人是習慣與群居的動物,搬遷要累積到突破足夠的分水嶺,很難。總之,我做了準備動作,有在那邊的朋友打聲招呼。

順便一提,我真心覺得大家在Social Media上不用急著加入話題,很多假新聞與一開始以為很熱門的話題,只要你「忍著」等兩三天(現代人是在趕什麼啦,For good quality of life, don’t get used to speeding on web surfing.)就清楚許多是製造出來的假新聞、錯資訊,或根本毫無意義的泡沫,不值得花時間在彼此虛耗攪和。

最重要的是,你可以幫忙slow down網路上的劣質資訊循環。如果你真的急要分享評論,不妨先google確認一下真實性,譬如「事實查核中心」瀏覽看看,說不定會讓你踩一下下煞車。我們小小習慣的改變,稍微放慢一點資訊交流的速度,都可以對網路文化的品質改善有些助益。這應該是思考大費周章搬遷之外,更值得現在與未來涓滴努力的事情。

我當然也會一致地去double check收到覺得怪怪p文的真實性,像今天一早就收到一則聳人聽聞的消息說「烏克蘭宣佈投降」,圖卡底下還註腳這是代理戰爭必然的結果。你只要簡單google就馬上可以知道這個「獨家消息」的偽造,為什麼那麼急著發文?我接著往前看po文者更早的分享文,又找到一樣沒基本求證幾乎是刻意散播的偏頗訊息。See!很快被我找到又一個汙染源!

平均起來,我每週都要刪友四五個(waiting list觀察名單到週末一次刪)。我解讀反串文的能力很低,誤刪常會發生,沒有辦法,人老了腦袋不會變通。但實在話,我不懂「反串文」的意義在哪裡,感覺不少根本就是汙染文靠曖昧的「反串」自我保護的修辭包裝。

總之,珍惜自己的生活品質與網路池塘的生態水質,讓自己的網路生活小泡泡裡少些「操縱」的髒痕跡,或許在遷徙之外也值得努力。Slow down,如果每個人的小泡泡(很正常,我不覺得需要避免)資訊品質都可以日日有些微的改善,久了應該我們網路池塘的生態環境也會清新一些吧?

九個月的戰場,週末開始收拾

今天是第十二次化療的第十一天,星期日,兩天前身體好不容易終於比較穩定,神經末梢的痛除了腹部手術傷口與胸口腳趾大部分退去,腸胃也漸漸穩定下來,不像第一週那樣失控地腹瀉,頭部四周像小沙粒般的痘痘也緩和許多,舌頭的味覺異常大約減輕了一半,這兩天食物原來的味道開始明顯──我不是重視口慾的人,9個月斷禁許多食物(好想吃沙拉與刺身啊)剩下可以吃的則食如嚼蠟,這才發覺口味回復才是最真實的療癒啊!


收拾好房間的靈魂,就是最好的起跑姿勢。

期中考4個月後,明天週一終於到了「期末考」── 斷層掃瞄,跨過之後就等月底宣佈總成績,希望結果是正面的,然後可以開始好好過個退休長假。

最好不要大家都放暑假了,我還得繼續補考、補課。不行,要正面思考!斷層掃描血管注射顯影劑對腎臟有點傷,大量補水循環排洩,幾天後應該會跟著緩解,化療一路下來醫師比較注意的是白血球與腎臟,感謝他及時調整讓我多出四天休息,此刻 面對期末考從容許多。

九個月的抗癌歷程後,書房與臥房已變得像打過仗的戰場。這個週末,起床後除了跟兒子討論功課跟累了躺下睡覺,剛好又碰上季節轉換衣服要收拾,到傍晚睡前都在整理環境,心情,我猜應該是想給考完試回家的自己一個新環境—— a warm welcome。

夏衣拿出來掛好,冬衣集中收納。書架堆得亂七八糟的書,重新歸位整理個秩序來。隨身出門的提袋散置各個角落,每個都放好紙尿布、濕紙巾等基本裝備,可見得內心的緊張。現在只保留一個,其餘的都清空、摺好、收了起來,空袋子也是留白,希望未來填充的是旅行出遊的期待,而不是未雨綢繆的掛心。

清理過程也發現九個月來家中默默累積了各種「輔具」。有些可以暫時功成身退,有些已經成為生活必需品。看著這些陪我度過辛苦日子的「老戰友」,心中升起一股患難真情的熟悉親切,謝謝他們在各種場合撐住我,讓我能夠減少給Febie與Kaya添麻煩,能夠多些自我料理的獨立感,更喜歡(雖然現實日益無能的)自己一些。瞧,「物們」如何讓我可以(afford)這樣客觀地正面思考,默默地陪著做工,又不多不少來的剛剛好。

人會思考,但思考本身也經常是問題麻煩的所在;物是不會思考,但依物而活的人們關注物、透過物看到更完整的自我面貌,卻可以是更開闊、更準確、更具體地思考的開始。拿「是槍殺人?還是,人殺人?」這個人類愛拿來(就結果論)讓思考混亂、甚至陷入思考鬥爭與困境的老「問題」來看,Latour就說過,回到真實世界的真實困擾起點,是「槍-人」(gun-men)這件事(thing)。沒人,當然槍不會動;但沒槍,也不會成為逼迫我們的具體現實困擾。我們應該時刻警惕不讓自己「太像人一樣地過度思考」,從頭到尾盯著(Just look, don’t talk.) 「槍-人」這個「組裝體」地身體實作(「筆-人」?)思考

承認物的「能動性」(agency)是可以落地的實用主義必要的前提,Rorty混雜了後現代語言遊戲的所謂「新實用主義」,最棒的部分都是杜威早更圓融地談過的道理,至於多出來的那些思考機趣,反而增加了我們回歸杜威再出發的困難。

慵懶如貓,眼底便是庭園

哪一天得空,應該跟這些「曾經拿起、讓我活得更完整些」的工具們合照,整理記錄一下9個月抗癌期間跟我不離不棄ready-to-hand的忠實夥伴,也許可以寫一篇感謝文,向它們道別,也向這段「有你真好」的歲月告別。

傍晚,整理到一個段落,躺下直接便昏睡快兩個小時才醒來,彷彿靈魂出遊許久,拖著疲累身軀剛歸來。醒來時,環顧四周,靜靜看著這兩天瑣碎做工、點滴累積起來的「成果」,一股莫名的幸福感,悄悄湧上心頭。

早點睡,明天休息夠醒來,睜開眼睛看到煥然齊整的清新斗室,鐵定可以從「從容不迫」的狀態再出發,信心飽滿地迎戰這學期令人期待的「期末考試」。希望考完之後,也能迎來老師我自己專屬的「放假」時光(同學的心情我現在懂了)──那種繃緊許久、終於可以慢慢鬆開的輕盈節奏。

誤解的親切,理解的放心——在天母黃昏起飛(Vesper Flight in Tianmu)

搬來天母三年了,每年總有幾個月,入夜後社區的樹影與風聲間突然出現奇特的鳥鳴聲,那聲音極為宏亮但不刺耳,你以為很近,但又極為悠遠而不易感測距離,詭譎的轉折音一陣陣畫過長夜,像從陽明山飛掠而來俯衝入社區又盤旋而去,悲淒而且重複往返一整夜的敢死飛行,夜空中被橫奪了巢的受傷孤魂,夜深到黎明將至仍不肯熄燈的執念。

第一年,每每聞聲總是急忙推開後陽臺的門,試圖循聲望去尋找它的線索,卻只見被三面樓房圍起的社區「人造盆地」,家家戶戶的夜燈像集體豎起尖耳的貓瞪大了眼,昏黃的街燈怕打擾了傾聽摀著嘴黯淡了幾分、如鱗疊構的連綿屋簷繃緊著安靜。然而,再久的傾聽都宣告失敗,我怎麼也捉摸不透夜空裡如訴如泣令人費解的求救密碼。

三年過了,究竟是怎樣的飛禽仍舊無解,我慢慢也放棄了探問,反而入夜沒聽到那熟悉的聲音會讓我擔心,斷魂鳥浪跡天涯,究竟去了哪裡?發生了什麼事?有沒有怎麼樣?後來久了遂忘了她的存在,第二年時節到了,那神隱的聲音又突然報到,我竟有股重逢失訊老友的親切喜悅。

上週某個夜晚,她突然再度「現聲」,入夜天天聽得到那熟悉的鳥鳴,反而對我像定時播放的安眠曲,可以因此安心沉睡,只因知道即便深夜,生命的天籟還是不捨晝夜地跟我接棒,兀自響亮地在微微顫動著。

昨天,我偶然看到一則新聞報導,臺中某社區的居民被「怪鳥」吵得睡不著,我閃過腦海想:咦,難道跟我們社區一樣?只是,如何會睡不著覺?不是相反嗎?網上搜尋後給我找到那惱人鳥叫的錄音,我興奮地驚呼:「這不就是我窗外的那位老友嗎?」

終於讓我找到!臺灣夜鷹是她的名字,學名——Caprimulgus affinis stictomus,南亞夜鷹的一個亞種!英文有人管牠叫 nightjar!這名字聽起來既古怪又親切,像是夜晚封存聲音的玻璃罐子,搖一搖就有迴音。此Jar來自英文古語,竟是在模仿夜鷹那獨特的夜間鳴叫聲,也可解釋為 “jarring sound at night”(夜間刺耳聲)。

我可一點都無法同意的「所謂」刺耳聲,竟然是夜鷹們在高空捕捉因都市燈光聚集而升起的蟲群時,邊飛邊張口發聲的歌唱。歡唱,不一定為了愛情,更可能是單純老饕大快朵頤的爽朗清鳴。

我聽到這個解釋,一開始驚訝,原來一點都不「如泣如訴」啊!也扯不上什麼孤獨的徘徊。掃興之餘,也有尷尬。人類啊,果然白目,老是偏執地投射內在心境到兀自運轉的宇宙萬物。山川鳥獸何時跟你有過同喜同悲啊,一則亙古學不乖的自戀笑話。但此刻寫著,竟又有一番莫名的感動。

如今終於知道,牠也許只是快樂地在空中吃飯,輕快地捕蟲,那種認知落差忽然讓我三年徘徊的心❤️安頓下來:「終於可以放心了!」才剛說又來了,唉,人類無可救藥的浪漫。

「誤解的親切,理解的放心。」 此刻的快樂想像,真的,一點也不比過去的同悲高明啊!

夜鷹循著街燈捕獵蟲子,也讓我想到幾個月前剛在書本裡讀到的文字,如今多麼幸運在我眼前上演。那是Helen Macdonald 的散文集《Vesper Flights》(在黃昏起飛),其中一篇呼應書名的短文就叫〈High Rise〉(高空),這文章寫大都會裡的生態觀察,也是關於食蟲的鳥們如何在曼哈頓的大樓間飛翔捕食,文筆非常之好,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篇。

請ChatGPT翻譯幾段跟各位分享,她說:

摩天大樓在夜晚是最完美的,它們是現代性的夢想成形,抹除自然,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由人工打造的新風景圖——鋼鐵、玻璃與光所繪的地圖。但人們之所以住在這些大樓裡,其實與他們遠行至荒野的理由相同:為了逃離城市。最高的建築讓你超脫街道的混亂與喧囂,也將你帶入另一個境地。

天空看似空無一物,就像我們曾以為深海是一片死寂之地。但如同海洋,天空其實也是一座充滿生命的棲地——蝙蝠與鳥、飛蟲與蜘蛛、隨風飄散的種子、微生物與浮游孢子。

當我隔著一片被塵埃與燈光渲染的空氣望向城市,我愈來愈覺得這些超高樓宇其實就像深海潛艇,它們把我們帶往那些原本無法抵達的世界。建築內部,空氣是平靜、潔淨且溫和的;而外頭,則是洶湧而充滿出人意表的生態繁茂——而我們,就站在這當中。

這讓我想到,我站的這個陽臺,不就是一座沒有旅行的高樓?我沒有離開城市,卻在夜裡被一隻鳥引導,暫時脫離了地面世界的混亂。

然後蟲與飛禽跟著登上都會舞臺,Macdonald 寫道:

一到夏末秋初,當西北風起,那些繞行城市高樓的下沉氣流與渦旋會聚集大量昆蟲,就像洋流聚集浮游生物般吸引魚群,在這裡吸引的是鳥、蝙蝠與遷徙的蜻蜓,它們一同在空中覓食,享用這場由風所雕塑的盛宴。….

住在高樓裡,讓你無法以某些方式與自然世界互動——你無法在院子裡放飼料,看知更鳥與山雀前來造訪。但你卻仍處於牠們習慣生活的另一個領域裡:一場由冰晶、雲、風與黑暗組成的夜曲。高樓,大自然屈服於人類的象徵,反而有時能成為通往理解自然的橋樑——將天空縫合於地面,將自然縫合於城市。….

之後好幾天,我的夢裡都飛滿了鳥鳴,不只有森林與庭院裡熟悉的歌鳥,還有那一點點會移動的光,那些小小的太空人——牠們借著星星導航,暫時降落地球,又悄悄地,啟程離去。

這段文章收尾的話,重讀依舊讓我起雞皮疙瘩。

那夜鷹的飛行,不正是從「自然」劃向「都市」的縫線嗎?牠沒有在天空或森林裡高飛,而是在大樓之間穿梭,在陽明山的餘暉與陽臺花盆之間拉出一條看不見的軌道。我們聽見牠,是因為牠在我們的空隙裡生存;我們想像牠,是因為牠讓我們看見自己。

所以,那夜,不再只是怪鳥的鳴唱,而是一次人與自然、城市與夜空、誤解與理解之間的 「黃昏飛行」——一次仰望燦爛夜空的傾聽,也是人隨著鳥的導引降落地球的旅行。

今夜,我一個人默默在書房打字,咔咔咔地紀錄我跟那從未謀面夜鷹的因緣,靠著窗邊同時靜靜聽著牠。那聲音依舊繞著城市的盆地上空盤旋;但這次,我不再以為誰在哭了。我知道,有一隻夜鷹在飛,一隻有名字、也有牠自己生活節奏的夜行者,正用不為人知的語言,在我窗外講述夜的詩篇。

《學做的公民,實踐的大學》

學習成長這件神奇、神祕的美好事只發生在同學身上,學校的主體因此除了學生沒有其他,老師與學校(還有老愛多管閒事的教育部)都只是背景裡的配角。

做好老師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功課技巧,我自歎比不上許多優秀的老師。

但我一直心底知道,老師最終、最重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貼近一個個同學,她/他們冷暖自知的學習現場,在一旁耐心地守候、用心地傾聽、專心地陪伴他/她們經歷成長。

坦白說,我看到這則消息腦裡直覺冒出「實踐大學竟然也….」,我對此感到自責,謝謝同學給我這都已經退休了的老師當頭棒喝的一堂課,還給我毫不猶豫地急迫想跟全世界分享的驕傲。

「我是Jerry,我以曾經身為實踐大學的老師而無比驕傲!」

老師我,從明天開始,要一掃心虛、信心飽滿、抬頭挺胸地逢人就這樣炫耀。

#不是政治(的)大學,是實踐(的)大學。

#大學生早是堂堂正正的「大人」,不需要旁人指導就可以學習實作、當好自己理想的公民(你我都是)。不管是在校內或者校外,學習成長本來就不需「配角們」腦裡想像的高牆。

老戰袍、老身體,老友,和一點點志氣

昨天週六一早,家人都還在沈睡,一個人默默出門回榮總拔針,一段時間不會再使用人工血管插管注射(每隔一段時間要去清洗避免阻塞),本來想鼓起勇氣請護理師跟我合照留念,只消說這是第12次應該都能理解吧?後來還是不好意思啟口,只好跟診間白板合影(怕被嫌「糟老頭」的心理陰影,要開始來學習慈眉善目才行,哈哈)。

從半年前手術植入「徽章」,就一直跟毒藥劑與奶瓶為伍,厭惡死這種反覆擊倒又爬起的日子。離開長青樓時抬頭仰看,想到身體終於可以不被絆倒慢慢恢復「人模人樣」,藍天跟著一下開闊透徹起來!

回想起最早三次手術後的滿腹傷口,綁著護帶撐住內臟不散開,身體任何動靜都痛,舉步維艱又不走不行,白天晚上數著分鐘忍著度過。又想到此刻雖全身疲弱,總是正常許多,像個端莊尊嚴地行走的人,一陣鼻酸流下兩行老淚,心情單純只是不捨,念天地悠悠,突然疼惜起自己,許多感恩默默惜福。

我出門前就打定主意,如果還可以支撐,想一個人陪自己的身體,給個紀念意義的活動,帶著多年前爬高山的老人頭(Norrona)長褲出門。

離開榮總後緩步前進石牌捷運站,搭車直奔臺北車站。9個月治療後,我體重從7字頭掉到5字頭,身形消瘦見骨,只有這件當初買小了的褲子還貼身,化療到一半拿出來試,發現拉鍊早風化掉了,一陣惆悵。

登高山而小天下,那時的我,對比現在竟成了身體硬朗「人生巔峰」的象徵!我用疼惜昔日戰友的心情,發誓拔針之後第一件事就把它救活!修補它破裂的身軀讓它重生,如老戰袍armor般再次裝備我,一起跨出終老的新人生。

車站附近的修理站交代給師傅,懇請幫我急救這原本被她建議丟棄算了的長褲。離開後,我心底油生一股混著興奮的志氣,想走一段路到中山站,說不定還可以更遠些!

最近這兩輪化療,明顯感受到雙腿的虛弱,單腳站立如果沒有攙扶輕易就摔倒,既然拔針了就來努力試試行走,感受一下雙腿的現狀,就算虛弱也有心知肚明弱到怎樣程度的內在親密,我會耐心陪你們慢慢走出健康的!

又任性了,我知道。但比起九個月前,我已經好了許多,身體終於縫合起來成一體,最後一次化療伺機發作,但反覆循環的折磨中,也更清晰身體跟我對話的微弱訊息。一股莫名其妙的自信,讓我把「陪自己散步一段」的沿路喘息當成了私奔幽會的心跳,哈哈。

花了一段時間,中斷了幾次坐下休息也沒閒著,把握機會靜觀人群雜沓交錯、閉關治療久違的都市聲光。結果,剛走到中山站閘門前,想說到此為止就好,入月臺搭捷運回家吧!就在此時,竟然眼前出現多年不見的熟悉身影,是他先認出跟我打招呼的——是畢恆達老師啊!

我跟地理學(或者應該說「社會空間」)一直有緣,出版好些論文在地理學刊物,畢老師身居學院同時又樂於也善於跟社會大眾學子溝通,他談研究方法跟我注重身體實作的習性也相投,我把他當成老大哥好榜樣,除了曾登門拜訪跟他請教,教學研究也不忘採用著述,意外見了面自然無比開心。

我們寒暄問好幾句,他跟我說2月已退休,我回他當然知道!他說一直有在看我的FB,知道我的狀況。我說,看他不像我身體保持健康真好,打心底替他高興。我跟他報喜,說今日終於拔針,未來還請他繼續當「退休好生活」的前輩模範。

我們分手後,我搭捷運回家心情雖好,但一路沒有位子坐,站得全身發抖,生怕一個放鬆摔倒又特別緊張,折騰半天終於有驚無險回到家中。

傍晚化療作用來了,嘔吐感加劇、手腳痠麻、腹瀉跟著。熟悉的狠毒套招,雖討厭但心想:「我這是最後一次讓你折磨,以後休想,哼!」竟然有種就是要睜大眼睛送你離開的「傲氣」,哈哈,莫名其妙的糟老頭,果然。

入夜後一個人躺床上才突然想起:「啊!忘了跟畢老合照,可惜啊!」今天想到,這是AI時代啊,找了兩張照片,請她幫忙合併剪接,重現中山站前的「歷史畫面」,搭配一張跟醫院白板「勵志文」的合影(上面寫著「簡單點,開心點,生活每天都是,限量版」),加上這上午的文字回憶,終於還是沒遺憾,牢牢地做了這一天的紀錄。

17號床窗景:最後一次化療日記

最後一次化療,號碼17,攝下靠窗的風景,想起抗癌一開始連番手術住院的辛苦日子。最後的回顧,印象留著就好,9個月前驟然停止的日子重新開機啟動,只想平靜向前,不想再回來了,祈願平安。

準備墜落,也準備重生:給光降臨前的自己

今天上午回診,結果出乎意料之外,一下打亂我的計畫,但也給我帶來久候的希望。

原本下週的第12次最後一輪化療,根據醫囑,我已經安排好提前到明天一早!

醫師擔心跟總檢的斷層掃描太近,我越來越贏弱的身體會承受不了,決定提前化療拉開距離。凡事總有兩難,缺點是,第11次化療的收尾休息不太夠,他也因此答應給我降低化療劑量。

此刻的心情很好,有些膽怯即將墜入的化療地獄,但更多的心情是好久沒有的雀躍。抗癌折騰痛苦的9個月後,我終於要走到黑暗隧道的洞口,前方的光,隱約感覺到了。

明天開始的兩三週,我的身體會跟股市同步一路下探谷底。但只要小心謹慎、理性沈著應對,不自亂陣腳,會的,再辛苦都會撐過去的。

為了給自己跟家人鼓勵,5月第一週南下散心的旅館與車票,當然還有初訪澄清湖棒球場當臺鋼雄鷹主場球迷的門票,剛剛在電腦前給家人與自己密集準備個禮,一個多小時內全部備齊。

四月底前,可能會因為病痛中斷日記書寫的紀律,我會用NotePin錄音的方式維持紀錄的慣性。今天下午剩下一點時間,還想完成一份履歷表的整理,退休與罹癌後,這種東西其實對我已沒有意義,感覺更像在回顧人生給自己一個平靜客觀的交代,難怪,這幾天心思始終覆蓋著一層揮不去淡淡的「離騷」味,哈哈。

希望臺灣跟JFK都可以堅毅團結,勇敢希望,衝破4月的僵局,5月之後一起否極泰來,恢復一個有志氣的正常國家本該有的健康與活力,蔓延滋生的癌細胞退散,從此不再來騷擾我們築夢的想望。

我有個apology要坦白懺悔:知道很多朋友這陣子一直不懈地在街頭市集奔走努力,我本來早下定決心,這週末定要找個攤位做幾小時義工,幫辛苦的年輕朋友們舉舉牌、招呼路人,讓他/她們可以專心做我這廢柴幹不來的活(據說檢查確認表格填妥非常費神)。

站著就可以報國、可以保護臺灣,這點我還會,一直想,最低標準起碼盡一點讓自己無愧的心力。但,我現在臨時調整治療行程,恐怕連這點心意也辦不到了。

因此,想跟堅持不放棄希望,和平奮鬥的愛國者們鞠躬致敬!

請原諒我這個佔便宜的free rider,我知道talk cheap,但真的,我的心在身體墜落之際,仍掛念跟你們在一起。行動實現所信、獻身保護摯愛,這事,不管結果如何,都沒有輸這回事;我們只會贏,而且是在人活著最重要的一條底線:贏得對自己的尊重。

我們無愧地堅持到最後,好吧,就這樣說好!再次誠摯表達我的內疚與敬佩,謝謝各位,讓我在人生最無能為力之際,仍感受得到你們給的力量。

在混種物的世界裡斟酌「製作事實」的倫理:Ron Vara 作為一種徵兆

昨天睡前看到一則MSNBC的影片談到川普的經濟國師偽造一名經濟學家(重新組合他自己的名字)的故事,一早醒來被嚇到,竟然已經累積70多個分享。先說一下,這件事不是剛被發現的新聞,但在關稅無差別全球攻擊的此刻被再度提及,確實給我們機會看看數位時代的「民意經營術」、「政策影響術」可以如何充滿狡猾、心機與倫理的警惕。

我看到有人說,Navarro在書中早就說清楚這是虛構,還說這是「知識分子」的智慧寫作修辭趣味,跟虛構的人對話自古許多經典皆然。看來我該把Navarro推到柏拉圖或屈原的地位才對,哈哈。我沒有答案,總之,各自判斷,我只是把事情的原委(上次的事件)做詳細些的描述給你參考:

Ron Vara教授的虛構成為新聞(在《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首先報導),因為澳洲國立大學的Tessa Morris-Suzuki教授首先發現,她在試圖查證Ron Vara的背景時,發現此人並不存在。隨後,Navarro承認Ron Vara是他創造的虛構人物,並表示這是他用來增加娛樂性的「內部笑話」 。

Navarro在2001年的著作《If It’s Raining in Brazil, Buy Starbucks》使用了數個虛構的角色,大部分很可笑滑稽,其中之一是自己名字重組的分身Dr. Vara!之後Vara博士就一路跟著他的後續著作現身,包括川普最喜歡的《Death by China》(2011),在這些著作中虛構這件事並未明確告知讀者,而且隨著出版越來越有生命力。

《Washington Post》的評論試圖保持中立,他的結論有意思,大家可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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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後來的書籍中,Navarro 開始用「Ron Vara」這個角色的一些反中語錄來作為章節開頭,卻沒有說明這個角色其實並不是真實存在的。甚至連他2010年出版的合著書《Seeds of Destruction》的共同作者 Glenn Hubbard(哥倫比亞大學前經濟學院院長)也表示,他完全不知道 Ron Vara 是虛構人物。

據報導,Navarro也沒有告知至少其中一家出版商 Prentice Hall,或其母公司 Pearson。Pearson 現已表示,他們將在 2011 年出版的《Death by China》一書中加入說明註記,公開 Ron Vara 是虛構角色。

Pearson 發言人 Scott Overland 向 NPR 表示:「我們對所有出版內容與作者有嚴格的編輯標準。我們非常嚴肅看待任何違反這些標準的行為,並會迅速採取行動。」

最壞的情況是,Navarro 把一個原本讀者容易辨識為虛構的人物,在之後的書中過度擴張了這個角色的使用範圍,濫用了「藝術自由」。但我們也不能忽略,他在最初創造 Ron Vara 這個角色時,其實是相對坦率地交代了這一點。

值得一提的是:Navarro 似乎只在那本最初的書裡花時間描述 Ron Vara 的背景。許多報導詳述 Navarro 曾在那本書中如何介紹 Ron Vara——例如他是哈佛學生、伊拉克戰爭老兵、還精通股市投資——但這些報導常常沒有提及那本書中其實有標示這些角色是虛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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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與合著者都被蒙在鼓裡(挺不可思議的),然後再版才基於專業倫理加上footnote註腳。許多後來的報導甚至用了第一本書中對Dr. Vara的描述「哈佛求學,伊拉克戰爭老兵,精通股市投資」當成事實,這些再報導擴散繼續這個「事實製造鏈」,把這位教授弄得「更為真實」(網路認知戰也很會這種爆點與大量引用來製造事實)。在這過程中,Navarro一直保持沈默、享用操作了政策論述中假權威包裝的好處,直到被「揭穿」。注意,這時候他很有準備地得意說,哈哈,我早藏在某本書裡的某個小footnote煙霧中做了小記號,不只「誇獎對方聰明」終於被找到,同時也有了清白的證據「欸我早就講啦!」

你覺得呢?這是高級知識分子才懂、充滿機智幽默的美妙論述手法?還是政客網紅形象與意見操作,預留自保烏賊爛招的「高級學術版」?是修辭技法的完美演出?還是當今真假混亂政治語境裡的資訊偽裝術(disinformation tactic)? 我啦,我個人是認為,真正知識分子的修養,不是炫技炫概念,而是懂得「什麼時候該說實話,什麼地方不能裝神弄鬼。」尤其是在政策制定、公共討論領域中,「透明」是最基本的倫理。

這裡牽涉到一個當代新聞學的關鍵課題——如何看待「事實」!

我在獲知自己罹癌前的最後一次公開發言,在大稻埕納豆劇場舉行的新聞攝影頒獎場合,到現在還清楚記得,就是試圖想要說「新聞攝影」的這個不該被忘了的本質。結果,那次發言被下一位發言者評論說「攝影都講到哲學去了」,意思是我離題了,哈哈。

我這9個月抗癌過程,從此一直很在意「新聞學」還有新聞專業者/教育者如何看待「事實」(或後事實)這件事。坦白說,我其實有好幾次挫敗,因為這期間發生了幾次事件(包括我極度敬重的「臺灣事實查核中心」的一些小事故),讓我驚訝發覺新聞專業似乎對於「事實」不再有信心,而那正是我劇場發言的憂心重點,我們最終還是要回到「事實」這個初心定錨的起點(雖然,在Latour眼中事實是「終點」,我欣然同意。)

這個「Dr. Ron Vara」,像是當代媒體與政治中虛構凌駕真實的一個「擬像」,或者,更好的說法,當然要用Latour,是一個Hybrid Objects,科學知識與社會力量之間的模糊界線,越來越充滿這個活潑的地帶,並推動事件往特定的方向累積力道,最終可以加入改變白宮,進入改變世界貿易格局的大趨勢。

重點,在我看來,不是在它是不是「擬像」或「虛構」(往下解構文字遊戲可以掰一千字,哈哈),而是這個hybrid objects「如何被使用」,「如何媒介、進入推動事物往前滾動」,「如何被製造成為事實」。這個過程,我同意《Washington Post》含蓄的提醒,不該被當成「藝術自由」(或天龍國的fashonable cliche: 「言論自由」)而濫用,甚至被供奉為高段數知識分子才懂的「玩弄模糊邊界」的睿智行為。

茶餘飯後,一早起床就打字還沒用餐呢。談這些沒用,就像談罷免一樣沒用。說話當頭,該毀滅的國際貿易秩序還在繼續毀滅,即將亡國的美麗島每一刻也都在容忍愚蠢邪惡、自以為理性「不碰政治」的袖手旁觀前奔向亡國。重點是,去8免,去鼓勵身旁的人,站起來,走出去,提起筆,罷下去!In the end, that’s the only thing that matters.

病中小劇場:幫杜甫蓋棉被

網友看我照片,留言說氣色很好耶✌️

但其實……身體正在下雨打雷,哈哈。

我遂不假思索回一句:

「『屋漏偏逢連夜雨』是我當下的身體;

『柳暗花明又一村』是我此刻的靈魂。」

化療沒讓我死掉,反而讓我變成偷詩的假詩人了(偷得很快樂),那就再來胡謅兩句。

杜甫的苦詩,他被秋風吹壞屋頂,還被鄰居頑童惡搞拆茅草;而我這個老臺北也被天龍人弄得愁嘆「臺北不是我的家」只想逃難。哈哈哈哈。

杜甫寫:

「牆頭雨漏無乾處,床上屋漏無完皮。

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

這幾句太淒涼了,忍不住同病相憐,幫他加一床防風防水的優質棉被(業配歡迎,X_X),如披南方暖陽可以一覺到天明。

「雨打棉被寒不透,

鷹飛南方心自寬。」

JFK療程持續中,歪詩未斷電,心還沒關機,請繼續不吝加油!!

#預計4月22日結束化療,Go!

#杜甫的詩是《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為何「鷹飛南方」?見上則分曉。

默默完成心願:我也是南部人了!

等這一刻很久了,衣服早就備妥(從2024雄鷹元年T恤開始!),趁臺鋼難得到天母球場,JFK全家到場給雄鷹加油!拖著化療的苦,謝謝F與K的支持,我終於完成這個「面向南方」的儀式,默默許很久的心願!

那天1:0可惜落敗,但年輕球員都很專業賣力,一場好球,我們好好認識了球員,以後不會再陌生。天氣難得清爽涼快特別怡人,Febie 與Kaya也都玩得非常盡興,第一次這麼享受球迷之樂。

4/4主場開幕賽,我們留守臺北只能看轉播,9局下鷹群將士用命反敗擊退了樂天桃猿,好像是老天刻意安排的劇情,幫我們爽快地揮別從東北樂天到桃園樂天的一段緣分。

老臺北把心❤️放到熱情的南臺灣,一點也不猶豫,反而舒坦許多,不需要再承擔許多我厭惡的認同,這個城市早被虛偽傲慢與自滿的沈淪佔領。我是心在南方驕傲的大稻埕商人後代,我心中的大稻埕是臺灣的大稻埕、世界的大稻埕,至於那個離鄉離土執意漂泊的《臺北人》跟我無關。

臺鋼🦅Takao鷹雄,Takao 高雄,加油!模擬蔣經國的話:「我也是南部人了!」化療過後,JFK計畫實現期待許久的旅行:到臺灣南部散心走走!

補語、實用主義,與語言的地面

清晨FB推送給我網友的文字,讀後有感順手在底下留言。複製放這裡保持紀錄,該文無開放分享,所以我只tag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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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老師」自認有「知識」所以可以指導作為,這剛好露餡自己的狂妄無知,也違反杜威的教育原理。

「誠懇地在承認無知下摸索現實積極作為」,這是我認為實用主義的實踐倫理。

而通往此途的一切瓶頸都要回到語言的重新理解來打通,這也是Rorty解構語言遊戲的內在瓶頸,最終讓他無法徹底實用主義,無法通透回到Latour的地面。

…..

如果不是Thing Politics,那麼文化左派,就算裝上Rorty不徹到底(落地)的「這個」實用主義後設框架,就不可能回到現實地面的Real Politics。

真實政治跟現實生態一樣必然有強制性,尤其是物的強制。大地母親可以詩意,但蓋婭不只詩意,它有不管你是氣候變遷的否認者或支持者,不管是詩意或不詩意,的現實性/事實性。

所以說,我認為,Rorty對cultural left的批評很有力,但迴力鏢最後還是會回頭打到自己,因為後設立場還是一樣的。”

有空,想來寫寫Jerry流的實用主義語言觀。我想要說的….. 好吧,乾脆一起打個結論式筆記,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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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rpose, context, belief, 應該是我們還沒開始言語前的 human grammar。

補語不是填空的片語,補語是我們還沒放進去但其實每天都依賴著的「世界碎片」。

所以我們真正需要的補語是什麼?我的自問自答:The little things that hold up th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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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網友分享後的「補語」(開開玩笑),我想想乾脆繼續把「補語」稍做說明,以後如果認真寫書可先有個熱身。底下都不是我的創見,是預先準備好「用詞說明」的先期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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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的語言界定了他/她認知中的世界圖像,當然也包括說話的自己。來兩句話:

“Taiwan is beautiful." 「臺灣(是)美。」

“I am a Buddhist." 「我(是)一個佛教徒。」

「臺灣」與「我」是主詞,「美」與「佛教徒」是「補語」(complements),補足了「臺灣」與「我」內涵的詞語。

「主詞+補語」是基本的語言構造,也是維根斯坦不管前期後期都從此出發處理人與世界關係的基本格式。

文法用詞各種說法都有,另外還有説:「美」與「佛教徒」是「斷語」(或說「述詞」),英文是predicative。

Pre是forward, before, 往前或預先的意思;然後-dicate有聲明(assert)、表達(express)與論斷(judge)的意思,綜合起來有「往前聲明」(人一說話就是站前一步)與「預先論斷」的意思。「我是一個佛教徒」,看起來簡單的句子,但一個人脫口而出,很多事情就跟著發生了啊,其實還有些複雜。

關於「補語」與「述詞」經常廣義狹義交互使用,也有人説「美的」是形容詞,是斷語/述詞;「佛教徒」是名詞,是受詞補語。

我喜歡用「斷語」來說明語言的行動性,它有預告了什麼的暗示。我也喜歡用「補語」來強調漂浮的「主詞」(subject)有了語言的對象才能落定。我隨機看脈絡地拿來實用,哈哈。

有了這個J式「文法課」的起手後(網上專家很多,獻醜真不好意思),作為推動DxS的實用主義者,Jerry到底是想說什麼?那就以後再說囉,先乘機補充點筆記內容。

川普,你搞得我好亂

這篇雜記,快打亂打,做個歷史紀錄而已。

川普針對全球貿易夥伴的無差別關稅攻擊,讓我一整天百思不解。產業面第一個壓力點是美國最終製造產品或零組件的進口商,不論它是製造或零售都必然要消化掉這個突然暴增的成本,全球價值鏈上的談判力當然隨不同產業鏈而不同,因為是無差別攻擊所以美國進口商還可以轉單到哪裡很難超現實想像,臺商「中國+1」多年分散風險的新基地竟然變成受災區,太誇張。美國政府的關稅收入會大增,然後消費者負擔增加,這是變相抽稅來解決赤字?

我也不懂,為何這麼執著於製造業?服務業才是美國早就great的國力啊!是因為川普的政權基礎是藍領勞工?但中國與東南亞的低工資製造工作移到美國,就算「理想上」(這是什麼鬼扯啊)可欲,美國工人真的要做嗎?難不成要進口大量移工到美國來補充這部分的勞力需求?再說,提高零組件進口成本,在產業內分工細膩的當代,對美國廠商的國際競爭也是打擊吧?臺灣的出口產業,出口比重依賴越高、價值鏈垂直分工bargaining power低、水平國際競爭替代性高者,短時間內最脆弱於轉單的衝擊,行政院針對這些無妄之災的產業部門做救急補助,我是可以理解。

其餘政策上語焉不詳的回應,我覺得是太匆忙想要回應,快速跨部會打包一個狀似package的「展示作為」,也是緊急的制式反應不難理解,但我真心覺得沒有必要(臺灣的政治風土躁動習慣,不然就會被罵到狗血淋頭,其實嗯….. 蠻變態的),趁國內連續假日可以觀察這幾天大國如何博弈再應對應該是優勢吧?千萬別強出頭說大話搞什麼對美的大動作。我是覺得趁此檢視有什麼非關稅壁壘或過度保護可以調整,當成產業調整的機會也不錯。

「川普經濟學」真的很誇張,很難理解,一夕之間回到「前亞當斯密」分工效率還要重新辯證的超現實,跳躍過我的常識能處理的範圍,只能不知所云拉雜寫些after-shock的腦震盪囈語,X_X。不對,真正的shock才剛要開始,難怪日本首相把這次川普攻擊說成「國難」,我覺得應該是「球難」吧,最恐怖的是全球貿易量在報復與反報復中壁壘升高快速萎縮,凡只盯著臺灣唯恐天下不亂的輿論炒作可以休矣,要不去關心「自古以來同屬一個地球」的中國所面對的關稅衝擊,那才精彩啊!

千年一笑:與王禹偁共讀屈原的清明日

大前天深夜,我本來想跟風談談我對「吉卜力之亂」的一些想法,但我心底更深處對家國存亡未卜之際動念加入流行的自己感到厭惡,遂心一橫把Facebook的頭像與Banner都換成一片純白,靜靜寫給自己這句毋忘罷免的告誡:

“First Things First. 該做的事,第一優先。”

清明節將至,理當靜思懷故讓神智清明,心底這樣責難自己,決定暫停書寫與發聲,自主肅靜的「言論不自由」。

次日清晨,仍記得自束暫離社交媒體的承諾,初醒迎著透過窗簾的晨曦躺在床上盤算,如何安排這一天冷靜自持的精神寒食。不久,腦中莫名浮現一個念頭:「就來讀《離騷》吧!」 不是閱讀詩選、也不跳躍,就來認真跟著屈原回顧靈魂來路與去向的思緒,從開篇的「帝高陽之苗裔兮」開始,靜靜一個人念下去。

屈原是端午的象徵,初春遇寒流格外冷寂,離夏日甚遠,完全不合節氣,我心裡雖然納悶:Jerry你怎麼了,在這時想到詩人的身影?但愈讀愈有感,彷彿內心得到誠實靈魂自述的文字安撫,心底浮出一句:「離,不也有罹的意思?」

罹難的罹,染病的罹——國病、社病、人心之病,比我的個人病痛還令人憂懼。個人的生死我雖然無知,但還可以靜心爬梳面對,也漸漸學會放下,但家國命運的悲感實在無法放下。讀著讀著來到底下此段,想到人們對罷免的冷漠,更是愁苦:

既幹進而務入兮,又何芳之能祗?

固時俗之流從兮,又孰能無變化?

覽椒蘭其若茲兮,又況揭車與江離?

(這麼會擺姿態鑽營,又怎能期望他們保持學者的美質?世人容易趨炎附勢,誰能不被影響?看看那些本應高潔的椒蘭如今都這樣了,更何況是揭車與江離這些更脆弱的草木?)

接著峰迴路轉精神昇華,讓我跟著得到鼓舞:

何離心之可同兮?吾將遠逝以自疏。

邅吾道夫崑崙兮,路修遠以周流。

揚雲霓之晻藹兮,鳴玉鸞之啾啾。

朝發軔於天津兮,夕餘至乎西極。

(怎能與這樣異心的人共處?我寧可遠走消逝以保清白。我轉向神聖的崑崙之道,踏上漫長遶遠的流浪;披著雲霓般的曖昧色彩,帶著佩玉鳥的清脆鳴叫;從早上離開人間界的天津,晚上就到了極西之地。)

但才剛開懷不久,真是上下追索啊,《離騷》的作者一回頭又是一悲,我也跟著看到自己這身化療摧殘後破敗的身軀,頗能體感,瞬時收斂回到靜觀現實的抉擇:

陟升皇之赫戲兮,忽臨睨夫舊鄉。

僕伕悲餘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

亂曰:已矣哉!

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

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

掩卷之後的整個下午,《離騷》的寂苦在心中繞樑,一直沈浸在斟酌最後的這段話語,尋求苦中回到人生甘味的啟示。到了傍晚,終於有了心底任性的揣摩,可以暫時讓自己和緩安息。

就在此時,突然想起最初對自己的不解,就上網輸入「清明讀離騷」搜尋看看有沒有跟我一樣「不識時節」的傻子,竟然找到一位同樣荒唐的「讀友」,哈哈。

螢幕跳出一首宋代詩:《清明日獨酌》,是王禹偁寫的。這詩輕鬆許多又意外跟我內心的尷尬應景,讓我有了勇氣寫此文分享,不怕被嘲笑,哈哈:

「一郡官閒唯副使,一年冷節是清明。」 (我也是退休成了廢人,唯一的角色大概僅剩無能的「家長」一個閒職,哈哈。)

「春來春去何時盡,閒恨閒愁觸處生。」(清明照例一年一度放假,慎終追遠的氣息全無,我這獨自一人觸目驚心的恨與愁,真的只能自嘲「太閒」才處處可笑蔓生。)

「漆燕黃鸝誇舌健,柳花榆莢鬥身輕。」(打開社交媒體就聽到眾聲喧嘩,還有更多是網紅爭奇鬥豔的比賽輕浮。)

最後,「脫衣換得商山酒,笑把離騷獨自傾。」

一瞬間,我笑了——

原來不只我,在這個節氣與節氣之間的幽微時刻,會想用《離騷》來洗心。北宋的王禹偁跟我一樣也曾獨自清明閱讀《離騷》(竟然還有酒喝,讓我這「斷腸」的化療人羨慕嫉妒啊!)但他這一笑,究竟是會心的微笑?是自貶尷尬的狂笑?還是裡外不是人的苦笑?而我這相隔千年的清明《離騷》共讀者不自覺的笑,又是為了什麼?

長夜漫漫、喜得知音,無論如何,最終還是《離騷》的屈原才聯繫起我們兩個讀者不合時宜的清明。千年共鳴的一笑背後寂寥,想想並非只是閒極的孤單,而是一番離群退入靜白,與巍峨的精神巨人對話自省的意外撫慰。我在那刷白的Facebook頭像icon中,看不到孤立的自己,不是因為關閉,或許反而是隔離網路人生驟然留白後的一扇開啟。

《離騷》裡說:

「既替餘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他們為我佩戴蕙草做的佩巾,又再加上一條以蘭草編織的香帶;這正是我內心真心珍愛之物,即使經歷九次死亡,我也絕不悔改。)

所以我告訴自己:不急著發言,不急著表態。要先讓香氣在體內沉潛,要先知道自己的香,從哪裡來。

清明前夕,決定FB重開,感謝幫我forward分享罷免方式的12位網友,I love you all!真心感謝,你讓我有那麼一刻不再孤單,對自己就算再日常輕鬆的分享也恢復了信心,總是還能找到即便在這些閒文字間共鳴的「義」氣相投(我本來以為不到10位,那就乘機關閉FB算了,哈哈。)

若你剛好也感到世界太吵、語言太滑、不知信仰為何物,也許明日清明時節,我們可以靜靜懷古在《離騷》裡尋找彼此──就像我與王禹偁在屈原所居的世界因緣相遇,在這純白的屏幕裡,我們默默傾聽自己尚未壞死的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