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wamping: Bugbee的沼澤隱喻

Philosophy is the attempt to be at home in existence.

(哲學是一種在存在之中找到歸屬的嘗試。)

~ Bugbee

閱讀Bugbee的《清晨之心》(Inward Morning)對我是很貼心知己的療癒。

柳宗悅跟他有時代先後的差距,但孕育出這兩個哲人的思想基底都是愛默生、惠特曼、梭羅、詹姆斯(在Bugbee, 加上杜威)的美國哲學傳統:超驗主義與實用主義,甚至都受到艾克哈特(Eckhart)的影響,雖然最後實用主義哲學隱沒成了背景,而檯前出現的則是與實用主義內在親密幾乎順著衍生而出的存有輪(柳宗悅)與存在輪(Bugbee),都在探究在文化與自然,人與萬物,交互混屯之際的生命紋理。

這兩個人還有個特色,就是很早就刻意地跟學院體制保持警戒的距離,立意把學問放回到社會生活中,在他們眼中真誠地生活是真實學問的根源,是生命活力的根基("animating base on which human enterprise becomes sound"),我當然也跟他們心思同軌。

Bugbee的《清晨之心》有個副標題:日誌形式的哲學探索。

書的正文基本上是他在1953年秋天的一串在具體生活中連續反思的紀錄。在進入日記前他書寫了一份簡潔有力關於知識/存在/經驗/書寫意義的立場澄清,這幫助了我們更深刻地體會他像個部落客般的臨在日記/哲學書寫,但我化療中的身體不允許多做介紹的事,我只想跟朋友分享日記中很讓我震撼而且深受啟發的一段關於「行走於沼澤」的描述。

我也一直在尋找一個「地景隱喻」來勾勒此刻的人生/心境,在抗癌的第一年裡,我一直想像自己一個人走在山海之際的「河口沙灘」(關於這個隱喻有氣力再說),但它在轉移復發後跟著破裂,而Bugbee的「沼澤」適時出現,承接了我最近幽微的生命掙扎,從「暗示開放、空間通透的過渡地帶」走到「粘滯、不確定、不得不被捲入、被吞沒的濕地」。

Bugbee的文字跟此刻的我共鳴,從他的自剖就可以看出端倪,死亡一直在那裡逼著調和(attune with)人生實況的反思:

「我的兩位摯友與師長分別對我說過──彼此並不知情──“你在這裡的書寫,只有一個臨近人生末期的人才會這樣寫。”」

Bugbear 回應:「我們所愛之物的消逝本身,或許正是澄清“對那會消逝之物的愛”是否值得的一個關鍵時刻。」他繼續說:

「有哭泣與切齒之痛;有冷硬的無動於衷;有粗俗的戲謔,也有茫然的凝視。有混亂。但也有純粹的溫柔,而正是在這樣的脈絡裡,消逝才得以發聲。」

好了,我知道沒有多少人會感興趣這段看似白描,但極為哲學深刻的日記,人與「沼澤」所象徵荒野的存在關係經歷了心境的三段變化。無論如何,就放輕鬆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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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入沼澤》(Swamping)

「沼澤就散佈在我們學校周圍,一年四季都在。但涉入沼澤(swamping)的衝動卻算是一種季節性的事情。Swamping 本身其實沒什麼意義,而這種衝動往往也出現在一年中最沒什麼意義的時節。

那是積雪大多已經融入土地的時候:已經不能再滑雪了。而僅存的一點冰,也已經太鬆軟,無法滑冰。時常是冷雨或凍雨猛烈拍打著,還有許多灰暗的日子。

……

在沼澤裡移動時,有時你會遇到冰——那種不可靠的冰,大多數時候承受不了你的重量,你可以用木棍猛擊,或戳洞、撬動,讓它碎裂。草叢團通常比較結實,你總是可以開始行動,打算保持乾爽,小心試探著立足點,從一團草叢跳到另一團草叢。即便沒有冰、土丘有點濕軟,你也從不會直接涉水走進去。

但無論你的跳躍多麼自信,總會有一塊草叢離得太遠,讓你想要去試,或者有一塊草叢突然滾動起來。有時候你伸手去抓一根樹枝想穩住自己,它卻整根斷裂在手裡。沼澤裡的水有一種特性,讓人根本無法擺脫它們。長竿子去探底也沒用。你幾乎沒有辦法不陷入沼澤當中。

一旦徹底陷進去,你會突然明白:事情不可能有別的樣子。於是你學會放棄把自己交付給了沼澤,連同水,還有所以一切。(你不禁狐疑)水能有多深呢?

我涉入沼澤的記憶,並不特別愉快。我能回想起那種顫抖的寒冷。但陷在沼澤裡的喜悅,卻也是毫無疑問的,全然臨在於荒野的體會是如此確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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