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第十二次化療的第十一天,星期日,兩天前身體好不容易終於比較穩定,神經末梢的痛除了腹部手術傷口與胸口腳趾大部分退去,腸胃也漸漸穩定下來,不像第一週那樣失控地腹瀉,頭部四周像小沙粒般的痘痘也緩和許多,舌頭的味覺異常大約減輕了一半,這兩天食物原來的味道開始明顯──我不是重視口慾的人,9個月斷禁許多食物(好想吃沙拉與刺身啊)剩下可以吃的則食如嚼蠟,這才發覺口味回復才是最真實的療癒啊!

收拾好房間的靈魂,就是最好的起跑姿勢。
期中考4個月後,明天週一終於到了「期末考」── 斷層掃瞄,跨過之後就等月底宣佈總成績,希望結果是正面的,然後可以開始好好過個退休長假。
最好不要大家都放暑假了,我還得繼續補考、補課。不行,要正面思考!斷層掃描血管注射顯影劑對腎臟有點傷,大量補水循環排洩,幾天後應該會跟著緩解,化療一路下來醫師比較注意的是白血球與腎臟,感謝他及時調整讓我多出四天休息,此刻 面對期末考從容許多。
九個月的抗癌歷程後,書房與臥房已變得像打過仗的戰場。這個週末,起床後除了跟兒子討論功課跟累了躺下睡覺,剛好又碰上季節轉換衣服要收拾,到傍晚睡前都在整理環境,心情,我猜應該是想給考完試回家的自己一個新環境—— a warm welcome。
夏衣拿出來掛好,冬衣集中收納。書架堆得亂七八糟的書,重新歸位整理個秩序來。隨身出門的提袋散置各個角落,每個都放好紙尿布、濕紙巾等基本裝備,可見得內心的緊張。現在只保留一個,其餘的都清空、摺好、收了起來,空袋子也是留白,希望未來填充的是旅行出遊的期待,而不是未雨綢繆的掛心。
清理過程也發現九個月來家中默默累積了各種「輔具」。有些可以暫時功成身退,有些已經成為生活必需品。看著這些陪我度過辛苦日子的「老戰友」,心中升起一股患難真情的熟悉親切,謝謝他們在各種場合撐住我,讓我能夠減少給Febie與Kaya添麻煩,能夠多些自我料理的獨立感,更喜歡(雖然現實日益無能的)自己一些。瞧,「物們」如何讓我可以(afford)這樣客觀地正面思考,默默地陪著做工,又不多不少來的剛剛好。
人會思考,但思考本身也經常是問題麻煩的所在;物是不會思考,但依物而活的人們關注物、透過物看到更完整的自我面貌,卻可以是更開闊、更準確、更具體地思考的開始。拿「是槍殺人?還是,人殺人?」這個人類愛拿來(就結果論)讓思考混亂、甚至陷入思考鬥爭與困境的老「問題」來看,Latour就說過,回到真實世界的真實困擾起點,是「槍-人」(gun-men)這件事(thing)。沒人,當然槍不會動;但沒槍,也不會成為逼迫我們的具體現實困擾。我們應該時刻警惕不讓自己「太像人一樣地過度思考」,從頭到尾盯著(Just look, don’t talk.) 「槍-人」這個「組裝體」地身體實作(「筆-人」?)思考
承認物的「能動性」(agency)是可以落地的實用主義必要的前提,Rorty混雜了後現代語言遊戲的所謂「新實用主義」,最棒的部分都是杜威早更圓融地談過的道理,至於多出來的那些思考機趣,反而增加了我們回歸杜威再出發的困難。

哪一天得空,應該跟這些「曾經拿起、讓我活得更完整些」的工具們合照,整理記錄一下9個月抗癌期間跟我不離不棄ready-to-hand的忠實夥伴,也許可以寫一篇感謝文,向它們道別,也向這段「有你真好」的歲月告別。
傍晚,整理到一個段落,躺下直接便昏睡快兩個小時才醒來,彷彿靈魂出遊許久,拖著疲累身軀剛歸來。醒來時,環顧四周,靜靜看著這兩天瑣碎做工、點滴累積起來的「成果」,一股莫名的幸福感,悄悄湧上心頭。
早點睡,明天休息夠醒來,睜開眼睛看到煥然齊整的清新斗室,鐵定可以從「從容不迫」的狀態再出發,信心飽滿地迎戰這學期令人期待的「期末考試」。希望考完之後,也能迎來老師我自己專屬的「放假」時光(同學的心情我現在懂了)──那種繃緊許久、終於可以慢慢鬆開的輕盈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