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我的FB突然湧入關於成大歷史系分發人數掛零的相關討論,被FB推送了各種立場的心得感慨,有的將批評指向校方關於「都怪AI」的解釋。是不是AI的錯?我只能說校方的說法似乎推論倉促、語意模糊、意義不明,我沒有具體比較各校的數據,也不具備校務招生的脈絡知識只能說不置可否。至於「分發人數掛零」這個事實/現實,我同樣理由當然也沒肯定的結論可談。
倒是從不夠切身的旁觀角度,換幾個架構問題(setting problematique) 的視角可以來聊聊,從這個意義來看,這點藉機的擬想泛想就不會只是成大歷史系如何在招生挫敗中圖強的單獨問題,而是包括社會學與設計(還有其他許多「領域知識」)也都要面對的潛在課題。
首先,從這個事件為何會捲起那麼多關切論述想起,我感覺不少人關心的是關於「歷史作為專業」的價值評價存續問題。儘管「大學」這個制度已經有一定歷史,大學系所仍舊是關係到知識專業社群持續再生產的關鍵通道,各個layer的人才流動都需要通過這個建制的生態循環。大部分的「學者」都在大學學院裡營生存活,他們維持生產力所需要的助理勞動梯隊也透過學校來培育,一部分人由此進入下一代專業接棒的新血,同時進入社會後畢業生走出來的生活方式也勾勒出專業價值的眾生具體形象。分發人數掛零是專業從地下水開始短/長期可能枯竭的永續警訊,是一整個專業傳統的「大學引擎」還能運轉多久的嚴肅課題,許多畢業多年的學長姐看到這則新聞,馬上浮上腦際的是不再有學弟妹的「稀有物種化」的未來(無法)想像。
其次,比起專業的未來,真正跟未來更加緊迫息息相關的反而是在門外猶豫最後決定放棄的「潛在學生」。跟大學是不是淪為職業訓練所我認為無關,無論如何,高中學生選擇大學科系就讀,反映了他們對「四年後的未來社會」將如何定位自己,自己想如何被認識,還有自己以怎樣的角色嵌入各種可能工作團隊的想像。四年不遠,分發人數掛零,不是基於現在的觀察結果,而更多是對「歷史系」如何能跟他們等身肉身的近未來建立關聯的未來揣測。專業運轉的永續一條線索推到底,終還是會與歷史系在這個歷史關頭上如何招生,如何做社會說服相關。
歷史在人類文明反思進展中的重要性是望遠的願景vision,許多人包括我當然都可以同意,但正因為「史識」重要,更需要好好關注看似「短視」(short-sighted) 的大學招生引擎如何適時維修保養的課題,眼前轉彎、煞車、加速的「短操作」都是車行順暢與否的現實關鍵。車內的導航地圖固然可以看得很遠,並不會帶你到任何地方,輪子落地持續滾動是from here to there雖然窄小卻是唯一真實存在的路徑。
學生進入歷史系後的學習路徑規劃得宜,可以是加值其他專長更開放職涯的基礎,就算是沒有直接經濟效益的「素養」,也該懇切而清晰地勾勒它的具體面貌,迴避市場競爭只會讓我們對環境變化的敏感悲劇退化。我相信「正因為AI時代,人文素養更形重要」的看法很多市場人是會接受的(人文不要怕市場啦!X_X),問題是四年的投入學習「如何」(how)可以展現成為AI時代的關鍵素養?更具體更溝通準確的社會說服與課程創新規劃,恐怕才是傳統人文社會科系真正需要的招生努力,輕忽鬆懈不得。
最後,關於歷史的「遠見」與「短視」如何組合,我看到這則消息時,花最多時間困惑思考的(畢竟歷史系不是我的專業)反而是「史識」過去(還沒有「歷史系」大學建置與專業體制前)、現在(Netflix,電玩,博物館、小說…..)與未來的物質形式究竟如何可能被我們「描述出來」。
從這裡想下去,抱歉底下必然意味著跳脫學院中軸「不正經/不正典」的異教亂語。在我看來,某種大眾的「史識」必然是要存在的,我根本就無法想像人們可以在沒有任何歷史識見或者專業記憶的傳統下進行聚焦的當下創新,用海德格的概念來說:thrownness與projection寄存在任何一個now-point的當下engagement,歷史不可能從生命的care structure中缺席。
史識是否必然要交付給某個專業於歷史的科系?我並不確定也沒有答案,但大膽地思考這些不確定的可能恐怕才弔詭地是歷史系可否歷久彌新的關鍵吧?我們四周圍其實很容易看到「非歷史專業」的業餘歷史熱情,這些被略看忽視的「物質歷史感」往往更具俗民感染力。你看看古典音樂、爵士音樂、搖滾音樂各自的史識多麼細膩,如何激勵著投入者的熱情與創新的動機與靈感。想想,就算是被認為很「宅」的資訊專業對於譬如電腦技術史的更替軌跡如何興奮地如數家珍。軍事迷們對大小戰史的細節、對各種武器的演變競爭迭代的熟悉,完全都是宅魂的肉身亢奮劑啊。離我近的地方,我也轉頭就看到,設計史的教學研究與創意實作意義在AI趨勢下重燃了「史學典範再定義」的另一種專業記憶復甦。

各個領域不斷自我書寫、反覆再書寫的歷史記憶或許已經融入了它們各自的「專業性」建構中了,歷史的重要性到處被肯定無疑,但多大程度、在哪個環節需要史學專業來操刀?(同樣的,設計的重要無庸置疑,但多大程度會因此給設計師賦權?社會學呢….. 我也需要繼續追問。)究竟這是史學學院專業的危機?還是暗示正面給學生生涯希望的機會契機?我覺得,答案可能還是端看歷史學院專業「現在」決定「怎麼說自己」、「怎麼做社會說服」而定吧?
一些無意義呢喃的快筆塗鴉,或許在一些嚴肅的朋友眼中只是模糊焦點的離題插話,總之,別責難我的旁觀胡言亂語,我只是配合時事記錄一些零星的思考片段,當今天的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