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參加一個策展顧問會,腦力激盪起來總是讓我過度熱機關不起來,完事後接著順道去看了「殘山剩水:我們的城市失敗了嗎?」開頭就是陳界仁的「中空之地」長達一小時,後面還有兩個也不短的影片,剛開始放連假難得不用趕回學校,就這樣待了兩個小時,週四下午人不多,整個美術館好像被我包場,很難得超悠哉地看展。
離開美術館後享受我最喜歡的散步,一路走回大稻埕,中間在一家連鎖速食店開筆電看書做筆記,看的範圍很廣很雜,東一點西一點,Simmel, Garfinkel, Harman, Bugbee …. 填補了一些過去半年被各種雜事侵入變破碎的筆記縫隙,nail一些自己腦裡漂浮的想法,也把散置電腦裡各處的筆記搬動到該存放的位置,入夜後買了便當才回到家,跟兒子一起用餐,接著又繼續下午的繁瑣整理工作。
今天大部分的思想「體力勞動」是為了讓今年的「社會學理論與設計反思」課程可以比較大幅度些推進書本內容的充實,不過這第四冊要動筆也是四年後的事,我的這種作業方式很像建築工人在砌紅磚牆,靠超前部署的周密計畫打下骨架,然後把時間的戰線拉長,正式動筆時就比較像單純執行,少了進度失控的風險,也提前de-bug論證邏輯,把書寫的線索拴緊些。
談到這裡,尤其上午的策展顧問工作剛過,又浮現一些我的長期困擾,對自己在外跟人對話交流時因為內在「多重角色」而或許「一直在給人添麻煩」的困惑。我這人很怪,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好似與世隔絕般關起來單純專一地閱讀思考寫作,一旦出門「拋頭露臉」跟人講話時內在「說話者」的角色反而明顯多重且多變。
譬如,我的第一個發言角色比較像觀光導遊,或者純粹為了娛樂助興(entertainer),看別人講什麼我就迎合著分享些我讀到的、聽說的材料或看法,這個時候完全沒有什麼「中心思想」,即便我內在很討厭的思想理論或作品,只要會讓聊天交流有趣就弄個拼盤出來「炒熱氣氛」,我猜很多人可能聽我語氣很興奮,誤會了以為我應該是很同意地在說自己相信的主張。
第二個說話的我剛好相反,一直逼自己要持續「發聲練習」抉擇、微調、修正、打磨那個大概到死才會停止的「Jerry的立場/世界觀」,對我來講,學問生活的底層無非是在理解/釐清自己「這一個人」究竟對終日面對的世界,各種的爭議、提議、現象,抱著怎樣的「一個」再怪都不要緊(畢竟只需要對自己負責)「一致而且統合」的態度與看法。換句話說,目標是像這樣:如果我把計畫的五本書都寫完了,那讀起來一定要是從「同一顆腦袋」發出吾道一以貫之的新話語。這個角色一旦出現,講出口的話都是刻意的練習主張,甚至會故意表達得尖銳provocative來測試,以便引蛇出洞蒐集反對意見「帶回家」繼續思想模擬的肉搏,在練功房裡把腦「筋」繃緊。
最後還有一個介於中間的第三個發言者,這個Jerry既不是在對自己心思做有系統的「抓臭蟲」(de-bug),也不是為了炒熱思考對話遊戲氣氛的anything goes,而是在某個teamwork中「一起來找到線索」,或者在陪指導學生一起「探照死角」,或者跟兒子對話時單純要他做完整一個set的思考練習,雖然這些都不關係「我是誰」、「我是怎麼想的一個人」,但也不是想到有趣就拿出來娛樂,像舉杯互相敬酒單純為了遊樂氣氛,而是帶著目的實效性的論述操作,意圖前後翻查找出還有可能的思維空間。
這樣的三個發言位置(導遊、牧師、監工?)一直在Jerry現身的公開說話場合中替換,而且自己內在是有清楚的自覺,但我懷疑,跟我同處一個對話過程中的「對方」真的有感覺得到嗎?分辨得出來哪些發言是「我說話一定要對自己負責地」嚴重認真,哪些是接近輕浮玩樂的語言/思想嬉戲,哪些是「讓我們再往下一步多辯證推敲些」團隊作業的一環?
結論,Jerry是個麻煩的傢伙,真的沒事不要找我,我會把你弄得很亂,本來還清楚的腦袋說不定會被「同場卻異聲甚至吵架」的「三個Jerry」給弄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