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把柳宗悅論茶道的主要著作掃過一遍,這人實在是很有趣。
茶道的方方面面很多,有器具、有體驗、有流程、有鑑賞、有空間,當然還有許多美學、宗教的層次可拉高拉低談,也因此它具有一種可以討論文化與實作的「整體性」。而且不同於民藝運動在朝鮮、沖繩、愛奴、台灣各地考察、蒐集、論證所引發的話題,茶道是日本文化內在中心的位置,從柳宗悅怎樣談茶,確實是理解民藝的一個好的切入。
因為民藝是個運動體,所以,看柳宗悅談茶,你一定要考慮到同時代對話者的脈絡、也需要從策略面去預設他作為運動者的文字精算,這些文字對運動內有凝聚共識的作用,也是對外劃清界線的指標,敵我的深淺、可合作、不可妥協的地方無形中要跟自己人跟外面的人交代清楚,然後文化論述自然有它需要一定高度的特色不可偏廢,有文化場域競逐該有的眉角,所以鋒芒要藏得準放得狠,當然更不能沒有文化人的優雅與風味。
柳宗悅的目標是很清楚也很大膽的,就是以下對上的反動挑悻,捧天心之餘用茶語跟他做了個奇數的區辨,最重要的是打背後的主人,尊初代茶人,然後貶千利休,他自己講得也很清楚,他是茶道主流體制的外人,要盡的就是在野批判的角色。然後,你看他談初代茶人的方式根本就是在影射自己啊,「我看喜左衛門井戶」這篇針對單一物件的評論尤其有趣,找到一個關鍵的物件透過評論去反轉自己在野的弱勢,文字開場就拉開陣仗,讓那初見「大名物」的瞬間變成一個不能不說是「只有透過直觀」(柳的方法論)的高潮。
柳宗悅「茶的改革」有許多現象學的批判力道,「大名物」、「茶」、「喜左衛門井戶」都被他刻意到「放入刮號」,因而揭開「思想介入因而不夠釘著看事物本質」的問題,這個問題一旦成立那麼批判「金主」、「家元」、「茶人」這些制度面的「不純」就有了無形的力道,柳宗悅的民藝運動就思想面上有趣的觀察點之一也就在此。
換言之,他是透過連結micro與macro層次論證的特殊魅力在持續製造文化運動的動能,難怪會讓日本當代的社會學者與哲學家也著了迷。她們這些當代思考者的心領共鳴(包括我啦)有非同凡響的意義,因為他確實呼應了柳宗悅在與柳田國男對談民藝與民具的差異時指出的重點,民藝是面向未來的運動!